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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佩德拉独自一人走进书房。她身穿黑衣,目光低垂,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天真的微笑。

  讲经师认出她来了。这姑娘一直想找他忏悔,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达到了目的。可是,后来有几次他没有理她,因为他不愿她再来找自己。

  有些可怜的女教徒相信那些败坏教士名声的胡言乱语,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将自己卧室里发生的事进行了忏悔,面对着百叶窗,在一阵阵假意悔恨的哭泣声中,将自己的隐秘和盘托出。她颇有几分诱人的姿色,但讲经师还是将她推开了。他将来对奥布杜利娅也会这样做的。

  佩德拉进来时,她的神情像个陌生人。她仿佛觉得像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理应在面前这样一位要人的记忆中消失。换一个场合,讲经师可能理也不会理她。然而,当他获悉她是唐娜·安娜家的女仆时,教士便对她产生了同情心,并突然觉得这迷途的姑娘往日那种不怀好意的毫无意义的暗示也是可以原谅的。他也装做不认识她的样子。

  特莱西纳站在附近黑暗的过道上偷偷地瞧着他们。讲经师估到了这个情况,因此,讲起话来仿佛旁边有个证人一般。

  “您是金塔纳尔夫人的女仆吗?”

  “是的,老爷,我是她的侍女。”

  “您是从她那儿来的吗?”

  “是的,老爷,我带来了她给大人您的一封信。”

  这一声“大人”使教区法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觉得非常合适。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老爷。”

  “那么……”

  “夫人叮嘱我,这封信是要亲手交给大人的,是封急信,让男仆送来怕遗失,或者怕不能及时送交大人。”

  特莱西纳在走廊上动了一下,讲经师听到了,便说:

  “我们家里信是不会丢的。下次您如果送信来,交给门口的用人就行了……您完全可以相信。”

  佩德拉自以为谨慎地微微一笑,拧了一下围裙裙边。

  “请大人原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也微微发红。

  “没有什么,姑娘,谢谢您的小心。”

  堂费尔明想,这个女人将来对自己有用,只是他不知在什么时候有用,怎么个用法,用来干什么。他只觉得应该将她争取过来,但不明白这么做究竟对他有什么重要意义。他甚至打算给庭长夫人说说,这姑娘的行为不太规矩。但这一切他认为还为时过早。

  讲经师准备将佩德拉打发走。他对她的态度比较客气,但显得冷漠。佩德拉刚走到门口,突然进来一个身躯和讲经师一样高大,肩膀好像比他还宽,身上的线条像刀砍斧劈一样十分清楚的女人。她是讲经师的母亲唐娜·保拉,现年六十岁,但看样子还只有五十出头。黑丝巾包头,在下巴上打了一个结,头巾下露出两条粗大发亮的灰黑色辫子;前额狭窄,和整个脸庞一样苍白而瘦削;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也没有表情。从这双眼睛里谁也别想看出她的内心世界。她的鼻子、嘴和下巴都长得和讲经师十分相像。一条像水手穿戴的黑披肩紧紧裹住她瘦骨嶙峋的脊梁,披肩的一端垂挂在镶白边的黑色的长袍上。从服装和脸色看,唐娜·保拉像一具穿好寿衣准备人殓的死尸。

  佩德拉显得有些紧张,向她问了好。唐娜·保拉毫不客气地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您来干什么?”她仿佛是在对墙壁发问。

  佩德拉已平静下来,她几乎带点傲气地说:

  “我是来给讲经师老爷送张便条的。”说完,她便走出书房。

  特莱西纳笑容可掬地在楼梯口等她。她俩就像斐都斯塔的贵族小姐们一样在对方的脸颊上吻了吻就分手了。她们是好朋友,在奴婢中她俩算是“贵族”了。她们互相尊重,却又不互相嫉妒。不过,佩德拉羡慕特莱西纳身材高大,眼睛长得好看,还羡慕她在讲经师家干活;特莱西纳则对佩德拉洒脱的风度和活泼的个性深表钦佩,还羡慕她熟悉城里人的生活。

  “那位夫人让您干什么?”唐娜·保拉见房内只有自己和儿子时,问道。

  “不知道,我还没有拆信呢。”

  “是封信?”

  “对,就是这一封。”

  堂费尔明恨不得此时母亲离自己远远的。尽管他竭力克制自己(他有很强的自制力),但脸上还是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很想看信,却又怕当着他母亲的面会面红耳赤。他会面红耳赤?是的,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地这样,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数,如果当着唐娜·保拉的面将信拆开,他的脸准会红得像樱桃。这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可是,他母亲却没有离开。

  唐娜·保拉挨着一张椅子边坐下,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这是法官用的桌子。接着,她便艰难地卷了一枝像手指一般粗细的纸烟。唐娜·保拉爱抽烟,可是,自从母子俩“成了大教堂的人”后,她就偷偷地抽,只当着家里人和一些亲朋好友的面抽。

  讲经师在书房里又踱了两圈,趁机悄悄拿起庭长夫人的信,将它放在法衣里面的内衣口袋里。

  “再见,妈妈,我得去看看卡拉斯皮克先生。”

  “这么早就去?”

  “对,去晚了那儿人就多了,我得单独找他谈件事。”

  “你不看了?”

  “看什么?”

  “那封信嘛。”

  “一会儿看,到街上再看,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的。”

  “万一有急事呢,就在这儿看吧。也许得立即回信,也可能得留下个便条,懂吗?”

  德啪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信来。

  他大声地读着,否则,会引起母亲的猜疑。她不喜欢他有事瞒着她。再说,庭长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不会出现意外情况的。

  我亲爱的朋友:今天我未能去领圣餐,我想先见见您,重作一次忏悔。
  别以为我要忏悔的是您向我提醒过的那些心中疑虑的事。那是一件严肃的
  事情。如果今天下午能听我忏悔片刻,您的精神女儿和无限敬仰您的朋友
  对您会深表感谢。
  吻您的手。
  安娜·德·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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