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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这是怎么回事,上帝?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精神状态刚刚进入新的时期,即献身的时期(不是无结果无人知晓的献身,是在像亲兄弟一样的人的鼓励下的献身),为什么在这样的时期,心底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这样的愿望?为什么在自己的头脑里会响起“进行战斗”的呼声?为什么她想打乱原来的秩序?在玛丽一佩巴泉边,她不是满腔热情地希望美德培养吗?在她的心灵里不是出现了新的境界吗?往后她的日子过得不是更有目标了吗?啊,谁要是能把讲经师请到她那儿来就好了!这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男人的手,感到一丝柔情,一股暖意。这个男人不是讲经师,他是堂阿尔瓦罗。他站在她身边,随意与她交谈。她几乎没有去听他说些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精神状态的变化(心里感到惆怅)归咎于他的出现。这时,她见到一些年轻女子和胖胖的半老的女人在人行道上,在被煤气灯照得雪亮的商店内卖弄风情。

  堂阿尔瓦罗的看法正好相反。他认为自己的出现和与安娜的接触可以促进事态的发展。梅西亚总认为自己的仪表很有吸引力。为了对此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我们可以将他设想为一台能发出火花的有思想意识的发电机,他认为自己就是一台爱情的发电机,这台机器已做好启动的准备。他实在太狂妄自大了,但他可以举出无数实例表明他这种巨大的虚荣心是有根据的。他自认为很有才华。他是个政治家,阅历深,他相信自己的经验和勾引女人的艺术。然而,他又恭谦地对自己说,这一切如果与他英俊的仪表相比,便毫无意义了。“要勾引那些失去了青春的女人,或娇里娇气的堕落的女人……也许光有外貌还不够,但那些规规矩矩的处女和正正经经的已婚女人只能在美男子面前屈膝投降。”

  “我从来没有见过驼背和诛儒能勾引女人。”他偶尔和自己的知心好友谈起这类事情时,特别是在用了丰盛的晚餐后常常这样说。“有人说,在个人喜好方面会出现一些反常的情况,但这种情况没有普遍意义。谁愿意在情场上成为臭不可闻的角色?不过,衰亡时期的罗马妇女……”

  巴科·贝加亚纳这时便举出从淫秽书上读到的事例作为佐证。他描述了古代、中世纪和当代妇女的种种淫乱行为,当然都是一些老生常谈。

  “眼下最堕落的巴黎女人干的事,当年巴比伦和塞瓦塔纳的妓女也都懂,全都干过。”

  巴科在讲到古代史时,常常会犯粗心大意的毛病。刚才他说的塞瓦塔纳其实是埃克瓦埃纳①,显然是他说错了。不过,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个城市。这座城市有许多彩色的城墙,他是在《卖淫女的故事》中读到的。不过,不是杜福写的那一本,而是他熟悉的另一本书,作者是个学者。

  ①即位于德黑兰西南部的伊朗城市哈马丹。

  “我也读到过,”遇到这样的情况,堂阿尔瓦罗往往会补充说,“有些稀奇古怪的公主和王后竟然跟公猴干上了……”

  “没错,先生,”巴科赶紧接着说,“维克多·雨果在他的一本小说中证实了这一点。这本小说法文的标题是《笑面人》,西班牙文版译成《奉国王之命》。”

  “不过,这种情况是非常个别的,”梅西亚接着说,“应该明白,女人追求的还是英俊潇洒的仪表。”

  “这我相信,”隆萨尔说,“女人‘皆如此’。”“皆如此”这几个字“火枪”是用拉丁文说的。

  另外,堂阿尔瓦罗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这点他跟谁都没有说起过。由于他主要是个政治家,他对长辈们的宗教信仰作了妥协,还讥笑政教分离。他认为和虔诚的天主教徒作对是很庸俗低级的。一八六七年他去巴黎参观展览会时,就已经知道烧炭党人的信仰很流行,不过,体育和基督教仍继续成为当时流行的时尚。信仰就是自信,这一点他很清楚。他本人没有什么信仰。要不是他有时感到死亡的恐怖,那他甚至“连祝福也不需要”。只有当自己孤身一人在旅店里生了病,得不到真正的温暖时,他才真诚地感到自己没有成为虔诚的基督徒是件憾事。但等病一好,他就说:“咳,这都是因为身体有病才这么想的。”不过,他认为应对唯物主义进行解释,认为它是建立在认识世界、探索世界的基础上的。他曾向朋友借来了一本只用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明什么是唯物主义的书。他先弄清楚为什么形而上学是不对的。他认为书这样开头很妙,省得他遇到许多让人头痛的东西。他还读了布克纳①的《力物论》和弗拉马里翁②的几本书。后者的书他不喜欢,因为它们说教会的坏话,却又称颂上天、上帝和灵魂……而他的愿望正好与此相反。所以,弗拉马里翁不合时宜。另外,他还读过莫莱斯绍特③、维尔绍④和沃特⑤的西译本,这些书的封面都呈橘黄色。他没有看懂多少,但他认为都说到点子上了,说的都是他喜欢的普普通通的一般性的事物。更重要的是书中不承认地狱的存在。他还读了卢克莱西奥⑥的诗论《物性论》的法文本,只看了一半。诗人论述精辟,只是太冗长了。他只记得书中讲到原子什么的,而他这个能让出现他面前的所有美女就范的英俊男子,不是也由分子组成的吗?有关信仰问题,梅西亚心里想的就是这样。巴科当然没有想得这么多,据梅西亚说,他只是个好的基督徒。只要梅西亚在斐都斯塔,这种想法也只有他一个人才有。他去过巴黎好几次,一到那儿,他就像掏箱底里的东西那样将他的唯物主义全都掏出来了。他的情妇如果对宗教不那么虔诚,他就给她们灌输有关原子和动力方面的思想。梅西亚的唯物主义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他举办过两次讲座,进行讲解。当女人也明白了他的唯物主义时,堂阿尔瓦罗便得到许多好处。

  ①德国化学家,获一九〇七年诺贝尔化学奖。

  ②本世纪初法国天文学家。

  ③十九世纪荷兰生理学家、哲学家。

  ④十九世纪德国生物学家。

  ⑤十九世纪德国政治家、病理学家。

  ⑥公元前一世纪拉丁诗人、哲学家。

  每当堂阿尔瓦罗想起他的一个改变了信仰的情妇后来成为享乐主义的女人时,他总是睁大眼睛,眼冒情焰。

  “她实在太妙了!”他赞叹道。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斐都斯塔人。斐都斯塔的女人不会相信,也不懂他的唯物主义。她们对别的事也知道得不多。

  堂阿尔瓦罗来到安娜身边。他确信自己的出现会对他心目中的这个贞妇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个时候语言虽然不会产生危害,但作用并不大。他平时喜欢夸夸其谈,眼下不是时候,还是以后再谈吧。

  巴科走在后面,和佩德拉聊着天。他对女仆没有丝毫轻慢的意思,而佩德拉却有些装腔作势。在恋爱问题上,这个女仆不相信阶级的区别,她异想天开地认为,也许有哪个贵族心血来潮,会跟她结婚。当然,她并不认为堂巴科会这么做,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对她的金发和白净的皮肤深表赞赏,也许这是个开始吧。

  “安娜,在斐都斯塔您可能觉得有些无聊吧。”堂阿尔瓦罗说。

  他试图将谈话自然地引导到他设想的那些可以进行长谈的话题上,但没有成功,后来,终于来了机会。

  “是的,有时有些腻烦,因为雨下得太多。”

  “就是不下雨,您也不常出来走走。”

  “也许您没有注意到,我常常出门。”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冒失。这是她说的话吗?奥布杜利娅跟男人是这么说的,可她是安娜啊。

  堂阿尔瓦罗感到有些尴尬。这位夫人想干什么?她想挑起话题,谈谈他们之间的事吗?可他们之间的事实在没有什么可谈的。对安娜刚才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他应该感到惊奇吗?说他没有注意到她!这只是一般的调情呢,还是含有某种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微妙的意思?她想将他们俩都清楚的那些事情,将他们在教堂、剧院和散步时的不期而遇全都加以否定吗?她有时眼睁睁地瞧着他,那热切的目光犹如上天赐给他似的(她本不应该这么慷慨地赐予他),她难道想否认这些目光的含意吗?

  其实,刚才安娜说那句话是无意识的,只是重复了一句没有什么特殊意思的话。但后来她想,自己这么一说,一定会使梅西亚感到失望,因为他会认为,安娜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对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她觉得这样回答不合适,否定得太多了,将明摆着的事实也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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