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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平时非常喜爱阅读荒诞淫秽书籍的贝加亚纳侯爵夫人说,安娜写的诗太正经。“她不该将人世间的事和神灵的事搅和在一起。教堂里的事在教堂里讲,文学的天地就应该广阔一些。”另外,贝加亚纳侯爵夫人不喜欢诗,她喜欢小说,因为小说生动活泼,据实描写。“她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吗?当然,对安娜这样的女孩子来说,一定要消除她写小说的欲望。当文学家是需要有才华的。她如果生活在另一个环境里,也许能成为文学家。可是,她眼中见到的是什么?”她想起,在她年轻时,也曾打算根据自己丰富的阅历,写一部题为《一位诰命夫人的奇遇》的小说。

  斐都斯塔上流社会对安娜的文学创作尝试进行了强烈的谴责,这使安娜本人也觉得自己当初写诗是十分荒唐的,是受了虚荣心的驱使。

  有几个夜晚,她独自一人待在卧室里,心里烦恼,便又写起诗来。可写完她便立即把诗稿撕碎,那些碎纸片被她扔出阳台,免得被她的两个姑妈发现,当作罪证。人们在这方面对她谴责的目的已达到了。为了避免因写诗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苦恼而引起的不愉快,她不得不彻底辍笔,还起誓,绝对不当文学家,不当被斐都斯塔人当做讨厌可怕的魔鬼来加以议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怪物。

  安娜的年轻女友们过去也耳闻过一些安娜的情况,但在她身上却从未发现可指责的地方。眼下她们也利用这个弱点,在男人面前耻笑她,而且常常取得成功。不知是谁(不过,一般都认为是奥布杜利娅)还给安娜起了一个绰号,她的女友们和那些庸俗的小伙子都叫她“乔治·桑”①。

  ①十九世纪法国女诗人。

  尽管安娜早就放弃了想当诗人的想法,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还是当着她的面,居心叵测地大谈女文人。安娜觉得非常困惑,好像自己犯了什么罪被人发现似的。

  “一个漂亮的女人染上写诗的癖好是不能原谅的。”年轻的男爵盯视着安娜说。他以为这样可以讨好她。

  “谁会去娶文学家做老婆呢?”贝加亚纳侯爵别有用心地说,“我可不喜欢自己的老婆比我有才华。”

  侯爵夫人耸了耸肩。她坚信自己的丈夫是个白痴。“在男人的眼里,什么样的女人才算有才华呢?”她对自己的过去非常满意。

  “我可不愿让自己的老婆穿长裤①。”女人气十足的男爵说。

  ①女人穿长裤的意思是由女人当家。

  侯爵夫人刚才听了丈夫的那句话心里有气,想在男爵身上出气:

  “小伙子,这么说,你们两口子是一对‘穿长裤’①的夫妻喽。”

  ①原文为法文。

  除了侯爵夫人作了一些辩护外,众人一致认为,女人当作家是非常荒唐的事。

  “在这个问题上,这些无聊的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安娜想,“往后我不再写作了。”不过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她并不在意,对贵族中那些毫无作为的人对她献的殷勤也不加理睬。人们说她漂亮,她当然高兴,但对那些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她的人,她就显得十分矜持,不去理睬他们。在她看来,那些贵公子没有一个值得自己爱的。这些人平时傲慢无礼,可是,遭到她蔑视后,却又变得低三下四。她对周围发生的那些使她讨厌的事有时过于轻信,有时自己虽有看法,但还是听从了唐娜·阿侬霞辛的告诫。开始时,她曾设想自己只要略施雕虫小技,便能轻而易举地征服那些见到女人便想玩弄、一心想跟嫁妆丰厚的姑娘结婚的富家子弟。然而,她又觉得这种想法是非常不光彩的,所以,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的本领。她还是相信姑妈的说法:贵族子弟虽然对她有意,但没有一个人会成为她的丈夫。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因此,在她眼中,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他们都是精神空虚的人,一个个全都像裁缝铺里马粪纸剪成的时装模特儿。

  贵公子们终于承认,安娜是个例外:要么她比她那两个姑妈更会算计,要么她真的是个贞洁女子。

  “真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一个劲儿地想挤进贵族圈子的中产阶级中的花花公子也表示了同样的看法:“安娜真是刀枪不入啊。”

  “她恐怕在等一位俄国王子吧。”阿尔瓦罗·梅西亚说。他是个介于平民和贵族之间的人。对安娜他连“你的眼睛长得挺美”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和安娜一样,他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梅西亚到马德里去了,他是去那儿见见世面,以洗刷掉身上的土气的。他身材长得很好,也会谈情说爱。他这一走,便将不少爱上他的姑娘丢在斐都斯塔了。不过,更大的灾难将会在他回来后出现。

  阿尔瓦罗乘马车动身的那个下午,安娜正和她的两个姑妈在通往马德里的公路上散步。她们见到了那辆马车,阿尔瓦罗也见到了她们,就在车内向她们打招呼。安娜和梅西亚的目光碰在一起,他们仿佛到那时为止从来没有细细端详过对方似地对视着。

  “她这双眼睛真美,”这个风流汉子想,“别人都已知道的事,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接着他又想,“这姑娘称得上头号美人。”

  他朝着马车后面的尘雾足足凝视了一个多小时,仿佛尘雾中发着闪光,那是姑娘的一双眼睛。

  安娜也将堂阿尔瓦罗的形象铭刻在心。回到家里后,她想:

  “这个人也许不那么坏。他人品出众,不使人感到讨厌;他还懂得自尊自重,小心谨慎……虽有些冷漠,却相当文雅……总之,他一定不会那么蠢。”

  由于她很悲观,所以,一连几天都这样叨念着:

  “这个不会那么蠢的人就这样走了。”

  然而,过了一个月,她就不再想念堂阿尔瓦罗了;他一到马德里,也把安娜忘了。

  “啊,去修道院,去修道院,这是我最自然最体面的归宿。要么进修道院,要么嫁给从美洲回来的人。”

  小安娜的忏悔神父里帕米兰听到她的这个打算,感到非常意外。

  “啊,啊!”他竟忘了自己身在教堂,大声叫了起来,“我的孩子,你可不是做耶稣妻子①的料。快抛弃这个一时出现的念头吧,你完全可以成为基督徒的妻子,建立幸福的家庭。使你产生这个念头的罪魁祸首是那种描写修女跟头戴羽饰的游吟诗人或在逃军官私奔的浪漫主义戏剧。听我说,我的安尼塔,我来给你介绍个对象,他是我的同乡。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就上你家跟你谈这件事。在这儿谈会亵渎神灵的。”

  ①指进修道院当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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