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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后的人间陌路人(4)


  哥哥颤抖着。

  女人呜咽着。

  女孩继续读书,因为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经过斯大林格勒的大雪后,这还算得上一点慰藉。

  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再过几个月,莉赛尔·梅明格就满十四岁了。

  她的爸爸还在远方。

  她又给伤心欲绝的女人读了三次书。无数个夜晚,她都看到罗莎抱着手风琴而坐,下巴搁在风箱上祈祷着。

  她想,现在是时候了,偷东西总会让她心情愉快。不过,这一天她却是去归还东西的。她把手伸到床底下,取出盘子,又迅速地把盘子拿到厨房里洗干净,走到门外。沿着莫尔钦走走的感觉真好,空气既刺骨又乏味,就像一个残酷的老师或修女给的惩罚。她的脚步声是慕尼黑大街上唯一的声音。

  她过了河,看到一缕隐约可见的阳光出现在云层后面。

  她走上格兰德大街八号门前的台阶,把盘子留在门口,敲了敲门。门被打开时,女孩已经走到大街的拐角处了。莉赛尔没有回头,不过,她知道,要是她回头张望的话,一定会看到她弟弟出现在台阶下面,他膝盖上的伤已经痊愈。她甚至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做得对,莉赛尔!”

  她十分悲哀地意识到弟弟将永远停留在文字中了,但当她想到这个念头时,她还是努力微笑了。

  她呆立在安佩尔河边,站在那座桥上,在爸爸过去站过的地方。

  她不断微笑着,然后,她走回了家。弟弟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她会回忆起他的许多事情,但她不再想着火车地板上那双垂死的眼睛,或是致命的咳嗽声了。

  当晚,偷书贼躺在床上,男孩的身影只会在她闭上眼睛之前出现。他是莉赛尔常常拜访的回忆之屋中的一员。在那里,爸爸站在地上叫她小女人,马克斯躲在角落里写着《撷取文字的人》,门边是光着身子的鲁迪。偶尔,她的生母站在床边火车站的月台上,远处,在一个像桥一样能延伸到一个无名小镇的房间里,她的弟弟威尔纳在玩着公墓里的雪。

  从门厅那边传来罗莎有节奏的鼾声,声音环绕着清醒的莉赛尔,但也使她回想起最近读的一本书里的一段话。

  《最后的人间陌路人》,第38页

  这座城市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但如果街头空无一人的话,陌生人也不会感到更孤独。

  清晨,眼前的幻影都消失了。她能够听到起居室里罗莎在喃喃自语,她抱着手风琴而坐,嘴里做着祷告。

  “让他们都回来吧,”她重复着这几句话,“求求你了,上帝,让他们都活着回来吧。”连她眼角的皱纹都像是交叉在一起祈祷的样子。

  手风琴肯定弄疼了她,但是她一动不动。

  罗莎后来从未对汉斯说起过这些事,不过,莉赛尔相信,一定是这些祈祷让远在艾森的爸爸躲过了那次事故。这些祈祷即使没有用,也不会有害。

  意外事故

  这是一个少有的无事可干的下午,几个人都爬进卡车。汉斯·休伯曼刚在他的老位子上坐下,内霍德·苏克尔就站到他身边。

  “起来。”他说。

  “你说什么?”

  苏克尔快碰到卡车的车顶了,他只好弓着背。“我让你起来,蠢猪。”他额头上油腻腻的头发结成一团。“我要和你换位子。”

  汉斯被弄糊涂了。卡车后面的坐位大概是最不舒服的,坐在后面人总是被风吹得又干又冷。“为什么?”

  “有啥大不了的?”苏克尔不耐烦了,“也许我就是想第一个冲下去上茅房。”

  汉斯马上意识到小队的其他人都在看着这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可怜争吵。他不想输给苏克尔,可他也不愿意成为一个小心眼。另外,他们刚值完班,已经相当疲乏,他没心思再争执下去。他弯着腰走到卡车中间的空位上坐下。

  “你怎么能对那头猪投降呢?”旁边的人问他。

  汉斯点燃一根火柴,分了半支烟给说话的人。“后面的冷风吹得我耳朵疼。”

  橄榄绿色的卡车开到离营地大约几十里的地方时,布鲁威格正在讲一个法国女招待的笑话,突然,卡车的左前轮爆胎了,卡车失去了控制,在路面上滚了很多转。车上的人在空气、阳光、垃圾和香烟中翻滚着,咒骂着。车外的蓝天一会儿在头顶,一会儿又在脚下。他们努力爬着,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当一切终于停止时,他们都挤在车厢的右侧,每个人的脸都压在旁边的人那肮脏的军服上。他们互相询问着伤情,一直到有一个人,艾迪·阿尔玛叫嚷起来:“把这个家伙从我身上弄走!”他连叫了三声,他正盯着内霍德·苏克尔那双死鱼般的眼睛。

  在艾森的损失

  六个人被烟头烫伤。两个人手骨骨折。还有几个人的手指的骨头断了。

  汉斯·休伯曼断了一条腿。内霍德·苏克尔的脖子断了,几乎是齐耳根断的。

  他们把每个人都拉出车来,车厢里最后只剩下那具尸体。

  卡车司机赫马特·布劳曼坐在地上,挠着头。“是轮胎,”他解释道,“轮胎爆了。”一些人和他坐在一起,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其余的人边走边抽烟,彼此问着伤得如何,是否可以不值勤了。还有一小群人围在后面看着尸体。

  汉斯·休伯曼躺在一棵树下,腿上那条细长的伤口让他钻心地疼。“本来应该是我的。”他说。

  “什么?”中士在卡车边问他。

  “他坐的是我的坐位。”

  赫马特·布劳曼恢复了神智,爬回驾驶室,他平躺着试图发动引擎,但没有成功。救护车没有来,只派了另外一辆卡车来当救护车。

  “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吗?”拜芮恩·舒派尔说。他们当然明白。

  当他们返回营地时,每个人都尽量避开内霍德·苏克尔那张仿佛张着嘴冷笑的脸。“我说过最好把他的脸朝下放。”有人提议。有几次,一些人一时忘了,把脚搁到了尸体上。到营地后,大家都不愿意去把尸体拖出来。汉斯·休伯曼帮着把尸体卸下来后,走了几个碎步,就觉得腿上的伤痛难忍,倒在地上。

  一个小时后,医生检查了他的伤口,告诉他,他的腿确实骨折了。中士也在场,他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了,休伯曼,看来你算是解脱了,对吧?”

  他摇晃着那颗圆圆的脑袋,抽着烟,列举出下面会发生的事情。

  “你需要休息,他们会问我拿你怎么办,我就告诉他们你干得很卖力,”他喷了一口烟,“我想我会告诉他们你不适合再干空军特勤队了,最好把你送回慕尼黑,在办公室里跑跑腿,或是干点别的扫地之类的活儿。这听上去怎么样?”

  汉斯痛苦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像是在做鬼脸,他回答道:“听上去不错,中士。”

  拜芮恩·舒派尔抽完了烟。“当然不错了,算你走运,我喜欢你,休伯曼。你幸好是个好人,在香烟上头也还算慷慨。”

  隔壁房间里,他们正在调制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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