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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7)


  他坐在台阶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制服上结成硬壳的泥巴,然后无助地看了看莉赛尔的脸。“小母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心里清楚。”莉赛尔的反应一如既往。

  “蠢猪。”她笑了,向不远处的家门走去。泥巴和可怜是一回事,要吻鲁迪 斯丹纳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在台阶上伤心地笑着叫她,一只手还捋了捋头发。“有一天,”他警告她,“总有一天,莉赛尔!”两年后,在地下室里,有些时候,莉赛尔非常渴望去隔壁看看他,即使在凌晨写作的时候。同时她也意识到,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些在希特勒青年团的伤心往事,才使得他,后来也包括她自己,有了犯罪的冲动。

  尽管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可夏天已经快来了。水晶苹果应该已经成熟了,还会发生一些盗窃事件的。

  失败者

  说起偷东西,莉赛尔和鲁迪都认为集体行动会更安全。安迪 舒马克召集他俩到河边开会。一个偷水果的计划将被提上议事日程。

  “那你现在当头儿喽?”鲁迪曾问过安迪,可他却失望地摇摇头。他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有这个机会。

  “不,”他那冷酷的声音里带着不同寻常的耿耿衷心,莫名其妙的,“另外有人了。” 新的阿瑟 伯格 他有风一样的头发,一双浑浊的眼睛。

  他是那种有偷窃癖的少年犯。

  他的名字是维克多 切默尔。

  与大多数热衷于偷窃的人不同,维克多切默尔是以此为乐。他住在莫尔钦镇富人区的一幢别墅里,犹太人被赶出后,这里消了毒。维克多有钱,还有香烟。不过,他想要得到更多。

  “想多要点东西算不上犯法,”他躺在草丛里对周围的男孩们宣称,“这是我们作为德国人最起码的权利。我们的元首是怎么说的?”他自问自答道,“我们必须拿走属于我们的东西!”从表面上看,维克多 切默尔的话显然是在胡说八道,但不幸的是,当他想表达自己的意见时,这话总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一种“跟着我干”的魅力。

  莉赛尔和鲁迪靠近河边这群人的时候,听到他正问另一个问题。“你们吹捧的那两个怪人跑到哪儿去了?都已经四点十分了。” “我的表还没到呢。”鲁迪说。 维克多切默尔用一只胳膊撑着地,直起身说:“你可没带表。” “我要是有钱买表还用上这儿来吗?”这个新头头笑着坐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瞥了女孩一眼。“这个小婊子是谁?”莉赛尔早已习惯了尖酸刻薄的脏话,她只是盯着他雾蒙蒙的眼睛。

  “去年,”她一一道来,“我偷了至少三百个苹果,还有好几打土豆。我翻铁丝网的本事不逊于任何人。” “真的?”“当然,”她没有胆怯或退缩,“我所要的只是一小部分。随便拿一打苹果,给我和我朋友剩点就行了。”“嗯,我想这是小菜一碟。”维克多点燃一支香烟送到嘴边,猛吸了一口,然后把满口的烟雾使劲喷到莉赛尔脸上。

  莉赛尔没有咳嗽。

  这群人和去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头儿。莉赛尔感到奇怪,其他男孩怎么只是面面相觑而不去当领头的。她意识到他们都没这个能耐。他们偷起东西来十分老练,但需要有人告诉他们怎么干。他们乐意听从别人的指挥,而恰好维克多切默尔又喜欢对别人发号施令,这简直是某个社会的绝妙缩影。

  有一阵子,莉赛尔盼望着阿瑟 伯格的重新出现。他会服从切默尔的领导吗?这一点并不重要。莉赛尔只知道阿瑟伯格骨子里并不残暴,而这个新头头比他要残暴几百倍。去年,她知道她要是卡在树上了,阿瑟 伯格一定会回来救她,不会抱怨。而今年,她本能地预感到,维克多切默尔可能连头都懒得回。

  他站在那里,盯着豆芽菜一样瘦长的男孩子和营养不良的女孩子。“那你们想和我一起去偷了?” 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呢?他们赶紧点点头。

  他靠近一步,抓住鲁迪的头发。“我想听听你的话。” “当然是。”鲁迪说,然后被切默尔抓着头发往后猛地一搡。

  “你呢?” “当然。”莉赛尔飞快地回答,免得遭到同样对待。

  维克多微微一笑,掐灭了烟头,他深吸一口气,挠挠胸口。“我的绅士们,我的小婊子们,该去购物了。” 这群人出发了,莉赛尔和鲁迪走在队伍的最后,就像从前一样。

  “你喜欢他吗?”鲁迪偷偷问。

  “你呢?” 鲁迪停了一下。“我认为他是个十足的下流胚。” “我也是。” 他们掉队了。

  “快点,”鲁迪说,“我们落在后面了。”走了几英里后,他们到了第一个农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想象中挂满水果的枝头现在看上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每个枝头只挂了几个可怜的苹果。接下来的农场也是同样的景象。或许是今年的收成不好,或许是他们错过了收获的季节。

  傍晚时分,所有的赃物都被分配一空,莉赛尔和鲁迪两人只得到了一个小得可怜的苹果。公平地说,大家的收获都少得可怜,但维克多 切默尔这样做是在戏弄他们。

  “你把这东西叫什么?”鲁迪把苹果放在手掌上问维克多。

  维克多头也不回。“它看上去像什么?”这句话从前面传来。

  “一个烂苹果?” “给你,”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扔到了他们脚边,啃过的那面正好朝下。“你还可以拿上这个。”鲁迪愤怒了。“见鬼去吧。我们走了二十几里路可不是为了半个烂苹果,对不对,莉赛尔?” 莉赛尔没有回答。

  她是没来得及回答,因为维克多 切默尔还没等她开口就抓住了鲁迪,用膝盖压住鲁迪的胳膊,用双手掐住他的喉咙。在维克多的威逼下,安迪 舒马克很快捡起了苹果。

  “你弄伤他了。”莉赛尔说。

  “是吗?”维克多狞笑起来。她讨厌这样的笑。

  “他伤不了我。”鲁迪挤出一句话,他的脸涨得通红,鼻子里开始流血。

  维克多又使劲压了他一会儿才松开手,漫不经心地走到一边。他命令鲁迪:“站起来,小子。”这回鲁迪放聪明了,照他的话做了。

  维克多又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正对着鲁迪。他摸了摸鲁迪的胳膊,咧嘴笑了笑,对着鲁迪耳语:“除非你想血流成河,否则我建议你早点滚开,小子,”他看看莉赛尔,“别忘了带上这个小婊子。”他们没有动弹。

  “喂,你们还在等什么?” 莉赛尔拉着鲁迪起身离开,但是很快,鲁迪回转身朝维克多的脚上吐了一口带血的痰。这个举动引发了一个最后通牒。

  维克多 切默尔对鲁迪 斯丹纳的小小威胁 “你早晚会遭殃的,我的朋友。”随便你认为维克多是什么样的人,可有一点,他很有耐心,记忆力也很好。大约五个月后,他把这个威胁变成了现实。

  素描

  1941年的夏天,莉赛尔和鲁迪的爱好都落空了,与此同时,写作和绘画却融入了马克斯范登伯格的生活。地下室里孤寂的日子里,文字开始在他的脑子里慢慢堆积。事物的形象开始进入他的脑海,在那里扎下根来。有时,他的笔端会涌出一些文字。

  他拥有限额配给的工具: 一本被漆过的书。

  一大把铅笔。

  满脑子的想法。

  他就像填字谜一样把这些文字拼到一起。

  起初,马克斯只打算写他本人的故事。

  他的想法是写下他的所有遭遇——他是怎么到汉密尔街的——但后来却没有这样写。马克斯的流亡生涯创造出完全不同的东西,这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思想,然而他却深信不疑。它们比他写给家人和朋友沃尔特库格勒的信更为真实,那些信也许永远无法寄达。那些被裁下来的《我的奋斗》的书页变成了一张张素描,这些素描反映出了改变他生活的一系列事件。其中一些素描只花了几分钟就完成了,有一些则花了几个小时。他决定写完后,要把它送给莉赛尔,等她长大一点,最好是等到这荒唐的一切都结束以后。

  从他在第一次动笔以来,他总是把书带在身边。甚至有时入睡了还拿在手上。

  一天下午,他做完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以后,靠在地下室的墙上睡着了。莉赛尔下来时,发现那本书就斜靠在他的大腿上。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于是弯腰拿起书,原以为会把他惊醒,他却没有醒,还坐在那里沉睡。他的头和肩膀靠在墙上,她甚至听不到他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打开书,随手翻了几页……

  他不是元首——是乐团指挥!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她被看到的东西吓坏了,赶忙把书放回原处,重新靠在马克斯腿上。

  一个声音让她吃了一惊。

  “非常感谢。”这个声音说。她循声望去,一种满足的表情出现在犹太人的嘴唇上。

  “上帝啊,”莉赛尔倒吸一口气,“你把我吓坏了,马克斯。”

  他又睡着了,女孩上了楼,心里还是这样想着。

  你把我吓坏了,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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