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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监视者(7)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给莉赛尔的训诫

  准确地说,汉斯和罗莎·休伯曼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善良的人?可笑的无知的人?还是心智不正常的人?最容易解释的是他们面临的困境。

  汉斯和罗莎 休伯曼的处境 十分艰难。事实上,是极其艰难。

  要是一个犹太人在凌晨出现在你家里,在这个纳粹主义诞生的地方,你完全可能经历极度不安的时刻。焦虑,怀疑,妄想。每种情绪都会出现,每种情绪都会引起一个潜在的怀疑,一个毋庸置疑的结果在等待着这怀疑。恐惧闪耀着微光,在冷酷地逡巡。

  令人惊奇的一点是,尽管这恐惧在黑暗中闪烁,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变得歇斯底里。

  妈妈让莉赛尔走开。

  “回你的床上去,小母猪。”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太不同寻常了。

  几分钟后,爸爸走进卧室,揭开了另外那张空床上的床罩。

  “你没什么事吧,莉赛尔?” “没事儿,爸爸。” “你也看见了,我们来了个客人。”黑暗中,她只能依稀辨认出汉斯·休伯曼的身影。“他今晚要在这里睡觉。”“好的,爸爸。” 几分钟后,马克斯 范登伯格悄无声息地摸着黑走进卧室。这个人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是从门口一下来到床边,钻进了毯子下面。

  “还好吗?” 还是爸爸的声音,不过这次他是在问马克斯。

  马克斯的嘴里冒出一声回答,好像凝成了一个污渍粘在天花板上。这是他的羞耻感在作祟。“还好,谢谢你。”当爸爸走到床边经常坐的那张椅子边时,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又过了一个小时,莉赛尔才睡着。

  她睡得又沉又香。

  第二天早晨八点三十分,一只手摇醒了她。

  手的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告诉她今天不用上学了。显而易见,她求之不得。

  她彻底清醒过来后,看着对面床上的陌生人,他露在毯子外面的只有一撮歪到一边的头发。他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接受过无声睡觉的训练似的。她小心翼翼地走过他床边,跟着爸爸来到客厅。

  厨房里,妈妈静悄悄的,这还是头一遭。这是一种因困惑而失语的沉默。让莉赛尔感到放松的是,这沉默只持续了几分钟。

  只有吞咽食物的声音。

  妈妈宣布了今天的安排。她坐在餐桌旁说:“莉赛尔,你听好了,爸爸今天要和你说点要紧事。”这事看来挺严肃——因为她没有再叫莉赛尔小母猪了,这是对个人爱好的一种扼杀,“你可得听仔细了,明白吗?”女孩还在吃东西。

  “听清楚了吗,小母猪?” 这就对了。

  莉赛尔点点头。

  当她再回房间拿衣服时,对面床上的那个人翻了个身,把身子卷了起来,他不再像根直木,变成了Z字形,从床的这头弯到那头。

  现在,在晨曦中,她能看清他的脸了。他的嘴巴张开着,皮肤的颜色像蛋壳一样,下巴上长满了胡须,耳朵又硬又扁,脸上长着个形状奇怪的小鼻子。

  “莉赛尔!” 她转过身。

  “出来!” 她走出来,向盥洗室走去。

  刚走到门厅,她就发现去不了盥洗室了。爸爸站在通向地下室的门前,带着勉强的笑意,手里还举着一盏灯。他领着她走下楼。

  她坐在床罩堆里,四周充斥着油漆的味道。爸爸让她放松些,他们只是聊聊。那些学过的生字还涂在墙上。“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莉赛尔坐在近一米高的床罩堆里,爸爸坐在一个容积十五升的油漆桶上。开头几分钟,他搜肠刮肚,考虑该如何开口。想好之后,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开口说话。

  “莉赛尔,”他低声说,“我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关于我,关于上面这人的故事。”他从地下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灯光将他的影子放大,把他变成了一个巨人,在墙上晃来晃去。

  等他停下脚步后,他的影子也逼近他身后,监视着他。总有人喜欢监视别人。

  “你记得我的手风琴吗?”他说,故事从这儿开始。

  他解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埃里克 范登伯格的情况,还有他对这个阵亡士兵的妻子的拜访。“那天走进房间的小男孩就是楼上的那个人。明白吗?” 偷书贼坐着听完了汉斯休伯曼的故事。这个故事讲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一切真相大白,直到牵扯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誓言,才暂时中断。

  “莉赛尔,你必须听好了。”爸爸让她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他们面向着墙壁。

  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两人之间的对话在地下室回旋。

  他紧握着她的手指头。

  “记得元首生日那天——我们从篝火堆旁回家的那个晚上吗?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女孩想起来了。她对着墙壁说:“要保守一个秘密。”“说得对。”那些涂在墙上的生字到处都是,散布在爸爸和莉赛尔的影子中间,有的停在他们肩头,有的歇在他们头上,有的悬在他们手臂上。“莉赛尔,要是你把楼上那人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们就会有大麻烦。”他的话说得恰到好处,既唬住了女孩,又让她能保持足够的冷静。讲完这些话后,他就用他金属般明亮的眼睛观察着她,绝望而平静地看着她。“最起码,我和妈妈会被抓走。”汉斯很害怕会吓着她,但他尝试着冒此风险,宁愿选择吓唬吓唬她,也不愿让她不重视这件事。对于这件事,女孩得绝对地,永远地服从。

  末了,汉斯·休伯曼看着莉赛尔 梅明格,确定她的注意力已集中到这件事上了。

  他给她列出一张清单。

  “要是你把这人的事情告诉了……” 她的老师。

  鲁迪。

  无论是谁。

  重要的是,你都会因此受到惩罚。

  “首先,”他说,“我会拿走你所有的书——再把它们统统烧掉。”这番话冷酷无情,“我会把它们都扔进炉子或壁炉里。”他的样子像个十足的暴君,但这是必要的态度,“明白了吗?”这番话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泪水涌进她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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