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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这是现如今我能想到的唯一让年轻女性担心的事。你想要告诉我吗?”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吧,老斯库特。”

  琼·露易丝泪眼蒙眬。“最近是怎么回事,杰克叔叔?阿迪克斯出了什么问题?我以为汉克和姑姑疯了,但我知道疯的人是我。”

  “我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有吗?”

  “可惜昨天你没看到他们出席那个会议——”

  琼·露易丝抬头望着她的叔叔,他正晃悠悠地用椅子后腿保持平衡。他把手按在桌上,不让自己摔倒。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软化了,他的眉毛向上一挑,放声大笑。椅子前腿砰地落地,大笑变为咯咯的轻笑。

  琼·露易丝大怒。她从桌前起身,撞翻了椅子,把椅子扶好,朝大门走去。“我来这儿不是被人取笑的,杰克叔叔。”她说。

  “哦,坐下,闭嘴。”她的叔叔说。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仿佛她是显微镜下的某样东西,仿佛她是医学界的某个奇迹,无意中在他的厨房里实现了。

  “当我坐在这儿呼吸时,我从未想过,好心的上帝会让我亲眼看见有人走入革命风暴的中心,哭丧着脸说:‘出了什么问题?’”他摇着头,又笑起来。

  “问题,孩子?我会告诉你出了什么问题,但你要保持镇定,别干蠢事,比如——嗳呵!——我怀疑,你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向来只和你的头脑建立时断时续的联系。”他的脸紧绷起来,“其中有部分联系会不太合你心意。”

  “我不在乎是什么联系,杰克叔叔,我只要你告诉我,是什么使我父亲变成了一个‘厌恶黑鬼的人’。”

  “管住你的舌头,”芬奇博士严厉地说,“永远不准那么称呼你的父亲。我痛恨这个叫法,无论是它的发音还是实质的含义。”

  “那么,我要怎么称呼他呢?”

  她的叔叔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灶台旁,打开前面的灶头,上面放着咖啡壶。“让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这件事。”他说。当他转身时,琼·露易丝看见他眼神中的愤怒被笑意驱散了,继而又融汇进一种她无法读懂的表情。她听见他喃喃低语:“噢,天哪。噢,我的天哪,对。小说必须讲述一个故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知道他在向她引经据典,但她不晓得出处,她不晓得原因,她也不在乎。她的叔叔若有心,可以把她气得七窍生烟,而眼下,他明显有那么做的心,对此她感到很愤懑。

  “没什么。”他坐下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回马甲口袋里。他不紧不慢地发话。“宝贝,”他说,“整个南方,你父亲和像你父亲一样的人正在后方进行一场最后的殊死搏斗,拖延时间,维护某一种已几乎破灭流失的哲学——”

  “假如昨天我听到的是这话,那我要说,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

  芬奇博士抬起头。“假如你认为你爸爸是在致力于把黑人关在他们的地盘里,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琼·露易丝举起双手,提高嗓门:“我究竟要作何想法?这教我恶心,杰克叔叔,名副其实的恶心——”

  她的叔叔挠挠耳朵。“无疑,你总有一天要面对某些特定的史实和微妙之处——”

  “杰克叔叔,别对我搬出那套说辞——打南北战争和这没有关系。”

  “正相反,假如你想要弄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大有关系。你首先必须认识到的一件事——上帝帮帮我们,这非同小可——这件事,全国四分之三的人至今没弄明白。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琼·露易丝?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上,我们依旧最接近谁?”

  “在我看来,我们就是人。我不懂。”

  她的叔叔微笑着,眼中闪过一道邪光。现在他准备脚底抹油了,她想。我绝对没法逮到他,把他抓回来。

  “细想一下梅科姆县,”芬奇博士说,“这儿是典型的南方。县里几乎每个人与其他人之间,要么是亲戚,要么差不多沾点亲?你不觉得很个别吗?”

  “杰克叔叔,一个人怎么可能和另一个人‘差不多沾点亲’?”

  “很简单。你还记得弗兰克·巴克兰吗?”

  不知不觉中,琼·露易丝感觉她正在被慢慢地、悄悄地诱入芬奇博士的罗网。他是一只本领高超的老蜘蛛,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一只蜘蛛。她缓缓朝他移去:“弗兰克·巴克兰?”

  “那位自然主义者。随身携带死鱼,装在手提箱里,房间里养着一条豺狼。”

  “嗯,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马修·阿诺德呢?”

  她说她记得。

  “那好,弗兰克·巴克兰是马修·阿诺德的父亲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的儿子,所以,他们差不多沾点亲。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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