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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故事第十(2)


  再说在木匠隔壁过去几家人家,住着两个放高利贷的小伙子,他们一两天前刚搬进去,简直什么家具也没有,因为只想赚钱,哪儿舍得花钱去买家具。他们那天也注意到了木匠店门前的那一只大木箱,就彼此商量,如果那木箱夜里没收进去,把它偷来,倒也抵得一件家具。到了半夜,他们走出房屋,看见木箱果然还在,也不问这里面有没有东西,抬了就走,只觉得这木箱好不沉重,等来到自己家里,就把箱子在他们两个老婆的房中随便一放,独自睡去了。

  再说鲁杰利昏昏沉沉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到第二天清晨,药性已过,就迷迷惘惘地醒过来了(可头还是很晕,很重,不仅在那一夜,接连几天都是这样)。他睁开眼来,只觉得漆黑一团,只得用手摸索,发觉自己关在一个箱子里,心里想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哪儿?我现在醒着还是在做梦?——啊,我记起来了,今天晚上我是在我情妇的房里,可是我现在却在一个箱子里。这是怎么搞的?难道是大夫回家了,还是出了旁的事,情人趁我睡熟,把我藏在这里?我看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准是这样。”

  他于是静静地躲在箱子里,细听外面有什么动静;箱子本来不大,他又蜷缩了这么一长段时光,觉得腰酸背痛起来,想翻一个身,谁想他刚转动身子,屁股就猛地撞在箱子上,这木箱本来没有放平,给他在里边这么一动、一撞,就向一边倒去,砰然一声响,跌翻在地上。

  这一声巨响,把房里两个睡熟的女人从梦里惊起,吓得她们连气都没敢透一下。鲁杰利随着箱子跌翻在地,也吓得要命,不过看见箱盖已打开了,心想即使有什么事要发生,也总比关紧在箱子里好,竟爬了出来,却苦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得暗中摸索,但希望能够找着一扇门,或者一座楼梯,就可以逃了出去。

  两个女人提心吊胆,听见房里有人行动,就问:“是谁呀?”鲁杰利听听不是熟悉的口音,不敢答应。两个女人又大声叫那两个青年,可是他们辛苦了半夜,正自好睡,竟没有听见。

  这时候,两个女人更加惊慌了,立即跳下床来,奔到窗口,伸长了脖子喊道:“捉贼啊!捉贼啊!”

  给她们这样一喊,左邻右舍全赶来了,有的从屋顶上跳下来,有的从楼下爬上来,这里不再一一细述;给这样一闹,就连隔壁房里那两个青年。也惊醒了,奔了过来。这时候,鲁杰利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呆在那里不动了,就给他们一把抓住。恰好这当儿几个巡警又闻声赶到,就交给他们把鲁杰利押到官衙受审。

  来到堂上,查明他素来是个作恶多端的坏蛋,法官立刻吩咐用刑,逼取口供,鲁杰利受刑不起,只得胡乱供认他深夜潜入人家,想去行窃。法官认为情节严重,准备把他判处绞刑。

  第二天早晨,鲁杰利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偷窃以致被捕的消息,传遍了全萨莱诺城。大夫的太太和太太身边的侍女,也听到了这话,可把她们呆住了,难道昨夜里的事,只是做了一场梦?尤其是那位太太,听说鲁杰利案情严重,恐怕性命难保,更把她急疯了。

  到了晓钟已过、晨祷钟未打的时分,大夫从阿马尔菲回来,想替病人施行手术,找那瓶事先准备好的麻醉药水,不料瓶子已空了,因此大发脾气,说是家里什么东西都放不得。那位太太本来心乱如麻,就反唇相讥道:

  “大夫,你闹些什么呀?打翻了一瓶水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难道世界上再没有水了吗?”

  “女人,”大夫说,“你以为这是一瓶清水吗?不是的,这是一瓶叫人安眠的药水。”

  他还告诉她这瓶药水是因为要替病人开刀,特地配制起来的。他的太太听见这话,立刻明白鲁杰利必定是喝了麻醉药,所以睡得象死人一般,就说:

  “大夫,我们怎么知道这是药水呢,你还是再配制一瓶吧。”

  大夫没法,只得又配制了一剂药水。过了一会儿,那使女依了女主人的吩咐,已经打听鲁杰利的消息回来,这样说道:

  “太太,我只听得大家都在说鲁杰利的不是,也没听说他有哪个亲戚朋友肯挺身出来救他,一到明天,官府就要把他绞死了。此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新鲜事儿,我已经弄明白他怎么会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的。听着,是这么一回事。你知道,我们把鲁杰利放在木匠门外的箱子里;方才那木匠和一个男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看样子那人就是箱子的主人。他口口声声要木匠赔他的箱子钱,那木匠坚决不承认他把木箱卖掉,说木箱是在夜里给人偷去的。‘这话就不对了,’对方说。‘你分明是把木箱卖给那两个放高利贷的家伙,昨天晚上,在捉住鲁杰利的当儿,我看见木箱就在他们家里,而他们就这样亲口对我说的。’‘他们在胡说八道,’木匠回答。‘我从没把箱子卖给他们过,一定是昨天夜里给他们偷去的。让我们找他们说话去吧。’

  “他们就一起到放高利贷的人家去,我也回来了。这样看来,鲁杰利怎么会弄到了放高利货的人的家里去,就很明白了;不过他怎么又会活过来,我可猜不透了。”

  那太太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事情是这样闹出来的,她就把大夫的话告诉了侍女,请她帮忙救救鲁杰利的性命。因为这位太太既要搭救鲁杰利,又不愿坏了自己的名誉。

  “太太,”侍女说,“只要你给我想好主意,我一定替你尽力。”

  在这刻不容缓的当儿,亏得那位太太急中生智,她仔细一想,就计上心来,如此这般的指点了侍女。那侍女听着她的话,先来到大夫跟前,哭着说道:

  “先生,我来向你请罪,因为我做了对你不起的事。”

  “什么事啊?”大夫问。

  那侍女哭得好苦,一边哭一边说:“先生,想必你也知道鲁杰利这么一个小伙子;新近他看中了我,我呢,又是怕他,又是有些爱他,终于接受了他。昨天晚上,他知道你不在家,就要来和我睡觉。跟我说好说歹,求我把他带到我的房中去。我只得依了他;他忽然又口渴起来,我一时到哪儿去弄水弄酒来呢。客厅里倒是有着茶水,我又不敢去拿,因为太太正坐在那儿。我忽然想起你房中放着一瓶清水。就去拿来给他喝了,把空瓶放回原处。没想到这是一瓶药水,害得你刚才和太太吵了一场。我承认我做错了事——不过一个人哪儿能免得了不做一二桩错事呢?我心里真难过呀,倒还不是因为做了错事,而是因为闯下了大祸,鲁杰利的性命要不保了。所以我怎么也得求求你原谅我,同时让我出去想法把鲁杰利救出来。”

  那大夫本来是一肚子的气恼,听了她的话,反而打趣地说道:“这就叫做自作自受。你还道昨天晚上请了一个小伙子来捣你的裙子,不想请来了一个瞌睡虫!快去救你的情人吧,只是请你记住,以后不许再领他上门了,如果给我撞见有这样的事,那么我决不会饶过你,一定要两笔账并做一次算。”

  那侍女看见第一步总算很顺利,就直奔监狱,对狱卒说了一番好话,因此得以进去见到了鲁杰利,嘱咐他以后法官再问话的时候应该怎样回答;于是自己又设法去求见法官。

  那法官看见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年青姑娘,别的不问,却先张开双臂,非要让他搂一下不可。那姑娘只望法官肯把她的话听进去,乐得依了他,让他搂个称心如意,然后说道: “老爷,你把鲁杰利捉了来,当做窃贼惩办,其实冤枉极了。”

  于是她把编好的一套故事有头有尾地说出来,说她是他的情妇,怎样把他领到大夫的家里,怎样错把麻醉药水当作饮料给他喝了,怎样误以为他死了,把他藏在木箱里,接着又把她在街上听到木箱主人和木匠争论的那番话告诉了法官,向他说明鲁杰利是怎么会到了放高利贷的人的家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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