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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请我到楼上的一间房间去,我毫不反抗地跟着他。警卫们一直跟着来到了房门口,院长与我一道进入房间后,才示意他们离开。

  “那么,我已经是你的犯人了!”我说,“唉!神父!你想如何处置我?”

  他说,他很高兴看到我懂事理,他的职责就是尽力启发我对道德和宗教的兴趣,而我的任务则是虚心接受他的劝戒和教导。他还说道,只要我接受他的关怀,就会在孤独中找到乐趣。

  “啊!乐趣!”我接着说,“神父,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件事可以让我快乐?”

  “我知道。”神父说,“但我希望你的爱好会有所改变。”

  他的回答让我明白,他不但尽知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也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我请他告知我真相;他坦诚地回答我,说他一切都已知晓。

  这无疑是我所受到的最严厉的惩罚!我彻底绝望了,不禁泪流成河。我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已成为所有熟识人口中的笑柄,成为了全家人的耻辱。我就这样极度颓丧地过了一星期,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所思所想的只是耻辱。即使是对曼侬的思念也无法减轻我的痛苦,它也只是在这新的痛苦之前的一丝记忆。此时,我心中只有耻辱和羞愧。少有人能理解这种心灵体验的力量。普通人在其一生中,也不过只会经历五到六种激情,而他们所受到的震撼也就仅止于此而已。除了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希望与恐惧,他们就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而性情中人,却可以被无数种情感所震颤。他们似乎比常人拥有更多的情感,似乎拥有超乎自然的想法和感觉。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这种伟大的情感,使他们超越庸俗,他们已不会再嫉妒什么了;因此,他们更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和嘲笑;而耻辱,也成了他们最强烈的情感之一。

  在圣啦扎尔我拥有~种悲哀的优越。我的郁郁寡欢引起了院长的担心,他害怕我会出事,所以待我特别温和宽容。他每天都要来看望我两三次,经常带着我去花园散步,热忱地劝戒我,给我有益的忠告。我始终默默地听着,甚至向他表示感谢。他认为我是有希望的。

  一天,他对我说:“你天性如此温柔,又这么讨人喜欢,实在无法让我相信有人指控你放荡。有两件事尤其让我想不通:一是,你有那么多的优点,又怎会沉溺于荒淫享乐?另一件更让我叹服的是,你既然已经历了几年的放荡生活,却又为何这么愿意听从我的劝戒和教导。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悔改,那么你就是上帝慈悲垂怜的明证;如果这是自然而然的情感,那至少你有善良的本性。我希望可以不用把你留在这儿太久,就可以把你带回到诚实、有序的生活之中。”

  他会有这样的看法让我很兴奋。相信这是缩短我牢狱生活最有效的办法,所以我决心好好表现,让他对我的行为能完全满意,以加强他对我的这一看法。

  我向他要求看书。他让我自由选择想读的书,他很惊讶地看到我总是阅读严肃的作品。我装出全神贯注地学习的样子,并在各种机会向他证明,我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改变着。

  然而,这改变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我不得不很羞愧地承认,在圣·拉扎尔,我一直扮演着一个十分虚伪的角色。独处时,我不是在读书,而是只顾为自己的不幸命运长吁短叹,我诅咒这牢狱生活,诅咒那将我关在那儿的暴虐之人。而羞愧所引起的折磨稍有缓和时,我就又陷入了爱情的痛苦之中。不知曼侬在哪儿,也不知她命运如何,更害怕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痛苦的想法一直索绕在我心头。初始时,我还以为她是在德G…M…先生的怀抱中;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会向对待我那样对待她;我还天真地认为,他将我关押,是为了能够安心地拥有她。

  这样,我度日如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的虚伪表演上。为了准确把握院长对我的看法,我注意察言观色,学会讨他欢心,把他视为我命运的主宰。很快我就发觉,我已完全取得了他的信任;我不再怀疑,他会愿意帮助我。

  一天,我斗胆问他,我能否获释是否取决于他。他回答道,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他希望他的证词,可以使德G…M…先生同意释放我,因为当初警察总监是应了他的要求监禁我的。

  我又彬彬有礼地问:“‘我怎能自以为是,认为这两个月的监禁就足够赎偿我的罪孽呢?”院长对我说,如果我希望的话,他会跟德G…M…先生谈。两天后,院长告诉我,说德G…M…先生深为我的悔改感动,他不仅同意让我出狱,还想更进一步地了解我;所以,他决定来狱中探望我。尽管见到他肯定会让我很尴尬,我还是把这视为获释的捷径。

  他真的来到了圣啦扎尔。他看上去比在曼侬家时严肃,显得也没那么蠢。他先对我的恶劣行径做了一番教训;然后,显然是想为自己的放荡行为开脱,他又说,顺应自然的需求,软弱的人类是可以偶尔享乐一番的;但是,运用可耻的手法进行欺诈必当受到严厉的惩罚。我故作恭顺地倾听,甚至在他随口嘲笑我和莱斯科及曼侬的手足关系,嘲笑我装饰小祭坛时,我都没有动怒,这似乎让他很满意。他说我既然对装饰祭坛这种虔诚的工作如此感兴趣,在圣·拉扎尔一定做了不少。

  但是,对他,对我都不幸的是,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曼侬在收容所可能也搭了不少这样漂亮的小祭坛。虽然“收容所”一词让我震惊,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很有礼貌地请他说清楚。

  “是啊!”他说,“她到收容所受教育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希望她同你在圣·拉扎尔一样能有所收益。”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即便是要终身坐牢,亦或是立即处死,我都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愤怒已极地向他扑去,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这足以把他掀翻在地。我勒住他的脖子,一直用力勒着他,想置他于死地。但他倒地的声响,以及他勉强发出的尖叫,却引来了院长和几个教士。他们将他从我手中救了出来;而我自己,也已精疲力尽。

  “啊!天啊!”我哀声连篇:“无可怜见!这样的奇耻大辱让我如何还能活在世上?”我仍试图再扑向那个刚刚使我出离愤怒的野蛮人,却被教士拉住了。我的绝望、叫喊和眼泪,令人茫然不知何解。所有在场的人都对我的行为瞠目结舌,却又不知就里,只好又惊又奇地面面相觑。

  这时,德G…M…先生已戴好了假发和领带,怒气未消,他命令院长紧紧看住我,用所有圣·拉扎尔专有的刑罚来惩罚我。

  “不!大人!”院长对他说:“对于一个骑士出身的人,我们是不用那些方法的。何况,他是这么的温文尔雅、有教养;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会表现得如此出格。”这个答复让德G…M…先生大为难堪,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念念有词,说他会叫院长、我以及任何胆敢违抗他的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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