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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这些想法使我冷静了不少,我决定先去征求曼侬的哥哥莱斯科先生的意见。他在巴黎如鱼得水,我早就看出,他最主要的收入,既非来自自己的财产,亦非国王给予的俸禄。我几乎只剩下二十个皮斯托尔,这还是多亏了带在身边而没被偷走。我拿出钱包给莱斯科看,说出了我的厄运和担忧,并问他,在饿死和绝望地自尽之间,我是否还有其它的选择。他说,自尽绝对是合人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饿死呢,许多有才智的人,不愿运用他们的聪明才智时,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说,应该由我自己考虑能做什么。他让我放心,他会帮助我,而且无论我做什么,都会给我好的建议。

  “我还是不太明白,莱斯科先生。”我对他说,“我必须要有一个现成的方法,否则,我怎么向曼侬交代呢?”

  “至于曼侬,”莱斯科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只要你愿意,她不是一向有办法为你排忧解难吗?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供养我们才对;我的意思是,她供养你,她自己,还有我!”

  我正要斥责他这放肆无耻的言论,他却不待我开口继续说道,如果我愿意照他的话去做,他保证不到黄昏,就可以拿到一千埃居来和我平分。他说认识一位爵爷,在享乐方面一向慷慨大方。他相信,为博得像曼侬这样的女孩子的欢心,一千埃居对这位爵爷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说:“看来我以前看错人了,我还以为,你与我们友好相处,是出于完全相反的感情呢!”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他的妹妹已违反了她的性别要她遵守的规矩,即便是与她最喜爱的人,也无法原谅她,除非他可以从她不检点的行为中,分得一些好处。直到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们一直被他蒙骗了。虽然他的话让我无比的愤怒,但因有求于他,我只好笑着回答他说,这只是走投无路时的应急措施;所以我请求他再想想是否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他建议我趁着年轻,又大生俊秀,去和那些上了年纪的慷慨贵妇交往。我也无法接受这个建议,因为这将有负于曼侬。

  我与他谈起赌博,因为看来,这似乎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合适而又简单的方法。他告诉我,赌博的确不失为一个对策,但这需要学。如果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报着赢钱的念头去玩,那结局只能是更快地破产。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助,光想靠个人的力量改变命运,将是十分危险的。他说,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加入赌博帮派。但他担心我太年轻,会被拒绝。不过,他还是答应为我求情。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要是我急需用钱,他愿意给我一些。当时,我对他推一的请求,就是不要让曼侬知道我的损失,以及这次谈话的内容。

  我离开他家时比进他家门前还要沮丧,甚至很后悔把秘密告诉了他。他所为我做的,是我不告诉他这一切,他也会说的。我很担心他会不信守诺言,把事实告诉曼侬。而且,从他刚才的话中透露出的意思看,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会照着自己的想法,将曼俄从我身边夺走,或劝她离开我,去依附一个比我有钱比我慷慨的情人,以便从中渔利。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只是苦苦折磨自己,重新陷入绝望之中。我好几次忍不住想写信给父亲,假装我又已痛改前非,借以得到他的资助。但随即想到,尽管他对我很慈爱,在我第一次犯此错误时,他就把我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长达六个月。而这次逃离圣·絮尔皮斯神学院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影响,定会使他更加严厉地惩罚我的。

  最后,在纷乱的思绪中,有个主意冒了出来,骤然使我的心神安宁下来。我怎么会早没想到呢,那就是求助于蒂贝尔日。我笃定他对我的热情和友谊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正直之士可以倾吐心事,更让人羡慕和光彩的事了。因为与他谈心不必担心有任何的危险。他虽然不是总能帮上忙,但至少可以确定,能从他那儿得到关心和安慰。一颗在其它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封闭的心,在他面前却可以自如地敞开,一如阳光下怒放的花朵,它所期待的只是一缕阳光的眷顾。

  我感谢上苍,能让我及时想到蒂贝尔日。我决定想办法在天黑之前见他一面。我立即赶回住处,写了一张便条给他,与他约定见面的地点。我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严守秘密,把它当做是目前他所能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之一。期待见到蒂贝尔日的快乐,驱走了我脸上显而易见地忧愁,不然曼侬肯定会瞧出一些端倪。我同她谈起我们在夏约的厄运,就如同叙述一件无需她费心的日常琐事一般。而巴黎是曼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当她听说我们要一直住在巴黎,直到夏约的房子修好为止时,她丝毫也没感到懊恼。一小时后,我收到蒂贝尔日的回信,他答应到指定地点赴约。我迫不及待地赶去。然而,去见他,我心头隐隐有愧,他的出现,就已是对我放荡生活的谴责。但我相信他的善良,也为了我的曼侬,我还是厚着脸皮去见他。

  我约他在王府的花园里见面,他比我早到了。他一见到我,就上前来拥抱我。他长久地拥抱着我,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已被他的泪水打湿了。我对他说,我是带着羞愧来见他的,因自己的忘恩负义而悔恨不已。而我最想知道的是,在我做了这些与身份不符、有辱于他的尊重和友情的事之后,他是否还允许我把他当朋友。他温文尔雅地回答我说,没有什么能使他放弃我这位朋友,而且我的厄运,如果我允许他说的话,即我的过错和放荡,只是更增加了他对我的关怀。但是,这是一份夹杂着强烈的痛苦的感情,就像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亲近的人堕落却无能为力一样。

  我们坐在一张长凳上,“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蒂贝尔日,如果你对我的同情,真的像我的痛苦那么深,那这种同情毫无疑问是最最真挚的情感。我很羞愧,让你看到我的痛苦,因为我承认其原因并不光彩;但后果是如此的严重,所以即便是一个不如你这么关心我的人,也会对我深表同情的。”

  他说既然我把他当朋友,就应该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离开圣·絮尔皮斯后发生的一切。我和盘托出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既没隐瞒事实、也未将错误轻描淡写以求得他的谅解,而是如实详尽地描述了我对曼侬的激情。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而它注定要毁灭我这个不幸的人,纵有聪明才智也无法预防。我向他生动详尽地描述了两小时前还没见到他时,我心中的忐忑不安;还告诉他,如果连他也像命运一样抛弃我,我将重新陷入的绝望境地。

  最终,我深深地打动了善良的蒂贝尔日,他因同情我而感同心受地痛苦着。他始终拥抱着我,安慰我,劝导我鼓起勇气来。但是,他始终认为我应该和曼侬分开;我干脆告诉他,对我而言,这恰恰是最大的痛苦。我宁愿忍受贫穷,甚至宁愿面对残酷的死亡,也决不接受这比全部痛苦加在一起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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