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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马弟雅思很奇怪这女孩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使得她的母亲对她那么怀恨。毫无疑问,这女孩看来是早熟的。可是“没有心肝”,“胡闹”,“恶作剧”……又是另一回事。她和那个年轻渔民订了婚又解除了婚约,这件事是不清不楚的。别的且不去说,“爱上了”这种小女孩的这种男子,首先就是扮演了一个荒唐的角色。为什么那个外方人只和女孩相处过一个下午,却要送给她一张照片,而且要配上这么华丽的镜框,作为这次旅行的纪念呢?母亲笑也不笑地谈到她的女儿有一种“魔力”,而且断然地说:“人们早就该为着更小的一点事情把她当作妖女烧死了。”

  松树脚下的干草开始着火,棉牡的下摆也烧起来了。维奥莱的身体扭向另一边,头向后仰,张大了嘴巴。马弟雅思终于能够告辞了。当然,他要把雅克莲最近一次胡闹的行为告诉她的过于宽大的舅父。不,今天早上他不会遇见她的,既然她把羊群赶到悬崖的边沿去放牧,离开大路很远,而他自己是不会离开大路的,离开了大路就是向相反方向走去——走到马力克的农舍——除非他继续一直走到灯塔那里去。

  他没有看自己手上的手表,免得因为浪费了这一段时间又引起自己徒然的悔恨。他宁愿尽量把车子踏快一点,可是小箱子碍手碍脚;为了改变一下这种状况,他一边使车子滑行,一边用左手同时扶着车柄和拿着小箱子——这样也并不十分方便。道路逐渐陡起来,使他不得不降低速度。此外,阳光和炎热越来越猛烈。

  他停下来两次去访问路边两间孤零零的房子;他离开得那么匆忙,以致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印象:只要再逗留十秒钟,他的买卖就可能成功了。

  他到达通向磨坊的叉路口上的时候,继续一直朝前走:他突然觉得拐弯是没有用的。

  再过去一点,他经过一所小房子,离大道——大道从这里起变得平坦了——一点不远,可是他借口这房子太简陋,没有停下来。他想他应该到马力克的农舍里走一趟:他早就认识他们一家,他肯定能叫他们作成他一次买卖。再过去二公里,大路拐弯的地方,向左边叉出去的一条小路通往农庄,向右边叉出去的一条小路就是连接西南海岸的那条小路——直达年轻的维奥莱在悬崖边沿放羊的地方……

  海潮不断上涨。风越往这边吹,海水的冲击越猛烈。高大的浪头冲过来以后,就有一滩白色的瀑布从平滑的岩身上流回到海里去。小簇储色的泡沫,被最外边的岩石挡住,又受到回头浪的冲击,在阳光底下旋转飞舞。

  在一个向右边凹进去的海岸凹口里面,风浪比较平静,浪潮一个接着一个在平滑的抄滩上消失,留下薄薄的一条泡沫花边,随着海浪的退走而不规则地向前移动,绘画出连续的花彩——不断地消失或者构成新的花样。

  已经到了转弯角,看见那块二公里的白色路碑了(从这里起,再过去一千六百公尺,就是大路尽头那个大灯塔所在的村子了)。

  交叉路口紧接着就出现了:左边是通到农舍去的;右边一路小路,开头很宽,自行车可以毫无困难地驶进去,可是不久就变成一条狭窄的泥土小路,仅能容纳一辆自行车顺利通过——路两旁灌木丛和低矮的金雀花丛中,随处可以发现一段段的车辙——过了几百公尺以后,路面倾斜成为浅坡,一直伸向开始耸起的崖脚。马弟雅思让车子自己滚下坡去。

  第二部

  一

  一条笔直的暗影,不到一尺宽,模压在大道的白色泥尘上。它稍微倾斜地伸向路中心,却没有把整个路面切断:它的圆形的末端——差不多是平的——只到达马路中间,左半边马路是没有暗影的。在这个暗影末端和路边的浅草之间,躺着一具被压死的小青蛙的尸体:两腿张开,两臂交叉在胸前,在白色的泥尘里构成颜色稍深一些的一个灰白点。这尸体已变得那么单薄,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又干又硬,今后不可能再受到伤害了;尸体紧贴地面,像一个伸着四肢、准备跳跃却又固定在空中的动物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尸体右边的那条长陪影才是真正的影子,实际上颜色深黑得多;现在这条长睹影逐渐淡下来了,几秒钟以后完全消失了。马弟雅思抬头望了望天空。

  一块云朵的上半边这没了太阳,云朵边沿漏出来的流苏似的光线迅速移动,表明太阳的位置。另外一些比较薄和比较小的云朵从西南方吹过来,分散在各处。它们中大多数的形状都是不固定的,风把它们吹成松散的网眼。马弟雅思花了一会儿工夫望着一块云朵的变化:开始时这片云像一只坐着的青蛙,然后伸展四肢变成了一只侧面的鸟,翅翼收敛着,脖子相当短,像海鸥一样,嘴巴微弯,连一只大圆眼也辨认得出来。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这只庞大的海鸥仿佛栖在一根电线木杆的顶上。实际上那条长暗影正是一根电线木杆的影子,现在它又毫无损伤地重新出现,横压在路面上。在白色的泥尘里,看不出电线的影子。

  一百公尺以外,一个农妇拿着一只粮食袋向着马弟雅思走过来——一定是从大灯塔所在的那个村子里来的。道路的曲折和这个十字路口的位置使她看不出马弟雅思是从哪一条路上来的。他可能是直接从镇上来的,也可能是从马力克的农舍里回来的。但是另一方面,这个农妇可能觉得他停在这里很没有道理,他自己想了一想以后也感到惊异。为什么他要停在路中心,仰望着天上的云朵,一只手扶着一辆镀镍自行车的把柄,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纤维制的小箱子呢?只在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到目前为止一直游荡在一种失去感觉的境界中(从什么时候起的呢?)。他尤其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不骑上自行车,而要不慌不忙地推着车子走,似乎他不必到任何别的地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似的。

  向着他走过来的农妇现在离他只有五十公尺左右了。她没有望他,可是一定早已注意到他和他的异乎寻常的行动。他如果想跳上自行车假装是从市镇,从农舍,或者从别的什么地方一路平静地踏过来的,现在为时已经太晚。这儿又没有任何即使是很浅的斜坡逼使他不得不下车,他在这儿的停留只能用发生事故来解释;当然是不严重的事故:车子上某个精细的零件——例如变速器——发生了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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