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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要估计这种情况会延长多久,那是徒劳的。

  四个字响了起来:“你睡了吗?”这四个字没有打破静寂,相反,却和静寂完全合成一体。

  这四个字的声音是严肃的,深沉的,有点像唱歌似的。虽然声音里不带愤怒,近乎低声,可是在虚伪的温柔下面却包含着一种威胁。否则就是在这种表面的威胁里隐藏着虚伪。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命令要越过大片沙滩和无数水潭,过了好久才能到达她那里似的——年轻的姑娘才继续低着头,怯生生地向刚才说过话的店主人走去(有人看见他动过嘴唇吗?)。到了他的身边——不到一步的距离——伸手就可以摸到——她偏下身子,把酒瓶放回原处——露出了她的弯着的颈背,脊骨的尖端在颈脚微微地突出来。然后她站直身子,仔细地埋头指拭那些刚洗过的酒杯。外边,玻璃门的后面,过了铺石路和海边的污泥,就是在太阳底下跳着舞和闪着亮光的海水:有些亮光像哥特式拱门那样成为菱形,像横躺着的火焰那样波动;有些亮光是些直线,突然收缩起来就构成了一下闪电——又一下子伸长,向水平面伸展开去,然后再破折成闪电——这是一种益智分合图的游戏,一种不停地散开而又毫无裂痕地合拢的动作。

  水手们围坐的那张桌子上,有人咬紧了牙齿在吹口哨——这是恢复谈话的前奏。

  热情地,然而低声地把字一个个地吐出来:“……该受到……”是那个最年轻的水手在开始说话,他是继续一场在别的地方开始然而拖延未决的争论。“她该受到……”接下来是沉寂……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他在搜索下面的话,由于做出这种努力而把眼皮皱起来;他在黑暗的角落里找寻那架久已废置不用的弹球机。“ 我不知道她该受到什么。”

  “是呀!”另外两个水手中的一个——他的邻座——用比较响亮的声音说;他把头一个字的尾育过分地拖长。

  第三个人坐在对面,他把杯底剩下的一点酒喝光,露出早已对这个话题感到厌烦的神情,平静地说:“该受到几下耳光……你也是。”

  他们又沉默下来。靠在内室门框上的店主人早已不见了。睫毛那么一闪,马弟雅思看见了姑娘的那一双黑色大眼睛。他喝了一口酒。揩拭杯子的工作已经结束;为了不致显得手足无措,她把手放在背后,假装要把散开的围裙带子系好。

  “给她一顿鞭子!”年轻的水手接着说。他咬着牙齿吹口哨,吹了短短的两下,然后用一种比较含糊的——像在梦中似的——声调再说一遍。

  马弟雅思望着他面前的那杯黄色的混浊的酒。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搁在柜台的边沿上,指甲很长,尖得异乎寻常,他在太长的时间忘记剪指甲了。

  他把手插进短祆口袋里,摸到了那股小绳子。他想起了脚跟前的小箱子,想起了这次旅行的目的和时间的紧急。可是店主人已经不在拥里,而这个女招待又不是随便可以花掉一百五十或者二百克朗的人。水手中有两个显然不是要买手表的那类人;至于最年轻的那个,他正在唠唠叨叨地复述什么老婆偷汉或者未婚妻变心的故事,去打断他的话头也是不妥当的。

  马弟雅思喝光了他的苦艾酒,把衣袋里的钱弄得丁当响,表示要会账。

  “三个克朗零七。”年轻的姑娘说。

  和他的期待相反,她说话的态度很自然,没有一点腼腆的样子。苦艾酒并不贵。他把三个银币和七个铜币排成长长的一行放在柜台上,然后再加上一个崭新的半克朗银币:

  “这是给你的。”

  “谢谢,先生。”她把钱全部收下,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扫进钱柜里。

  “老板娘在吗?”马弟雅思问。

  “她在楼上,先生。”年轻姑娘回答。

  店主人的身影又在内室的门框上出现,恰好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在两扇门的中间,而是靠在右边的门框上——仿佛他自从初次出现以来没有动过似的。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改变:深不可测,粗暴,像蜡制似的。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敌意,或者忧虑——或者仅仅是心不在焉——这要根据观察者喜欢从哪一方面解释;你也完全有权利说他怀着最阴险的意图。女招待弯下身去整理柜台下面干净的酒杯。玻璃门外,海水的反光在阳光下闪耀。

  “多好的天气!”马弟雅思说。

  他弯下腰,用左手拿起小箱子。他想赶快走出咖啡店。如果没有人回答他,他就不会再坚持,而是要走了。

  “这位先生想看罗宾太太。”这时候年轻姑娘用平静的声音说。港口的海水一半背着阳光,闪耀得叫人睁不开眼睛。马弟雅思用右手搭起凉棚。

  “有什么事?”店主人问。

  马弟雅思转过身来。店主人是一个十分高大的汉子,魁梧得惊人——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巨人。他给人一种坚强有力的印象,由于他动也不动,而且仿佛很难挪动身体,使这种印象更加强烈。

  “这位是罗宾先生。”年轻的姑娘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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