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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听着,我要说的是我亲耳听到的,这你总该相信了,是吗?噢,到下个星期一刚好是一个月,那天,我正在面包房干活,一个男人,应该说是一位先生,走进我们家,巴伯兰这时刚好在屋里。‘您就叫巴伯兰吗?’这位先生问,听他口音不象本地人。‘对,就是我。’热罗姆回答说。‘是您在巴黎的勃勒得依大街捡到过一个孩子,又是您把他养大的,是吗?’‘是的。’‘请您告诉我,这孩子现在在哪里?’‘要您插进手来干什么?’热罗姆反问他。”

  假如巴伯兰妈妈是在骗我,或者她自己受了巴伯兰的骗,那她转述的巴伯兰的回答就应该是具有善意的,但我听得出来,她丝毫也没有替巴伯兰说好话,她讲的确实是她听到的。

  “你知道。”她继续说,“在面包房里听得见这间屋子里在说些什么;再说,他们谈到的是你,我就有意要仔细听一听,为了这个缘故,我想走得更靠近点;糟糕,一不小心,我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啊,看来这里不光是我们两个人啰?’那位先生问。‘那是我的女人。’热罗姆回答。‘这里太热,’那位先生说,‘如果您愿意,我们出去谈谈好吗?’他们两人出去了。大约过了三、四个钟头,回来的只有热罗姆一个人。你想我是多么好奇,多么想知道热罗姆和这位先生谈了些什么,他也许还是你的父亲呢。但不管我问什么,热罗姆总是一句也不回答,他只让我知道,这位先生不是你的父亲,他只是受了你家庭的委托,在到处调查、寻找你。”

  “那我的家在哪儿?这个家又是什么样子?我有父亲和母亲吗?”

  “我跟你一样,也这样问热罗姆,他回答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后来他又说要去巴黎寻找那位把你租去的乐师,说这位乐师给过他一个在巴黎卢尔辛街上的地址,是一个叫做伽罗福里的乐师的地址。我把这些名字都记得很清楚,你自己也记一记。”

  “我认识他们,放心好了。巴伯兰走了以后,他没有再让你知道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他可能还在找。那位先生给了他一百法郎,那是五个金路易。打那以后,他说不定还另外给过他钱。这一切,加上我们把你抱来时候包着你的那些漂亮的襁褓,都证明你的父母是富有的。刚才我看到你坐在壁炉的角落里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了父母,所以我把你的伙伴当成了你的亲兄弟了。”

  这时候,马西亚从门口经过,我叫住了他。

  “马西亚,我的父母在找我,我有家了,一个真正的家。”

  很奇怪,马西亚没有象我那样高兴和激动。

  我将巴伯兰妈妈刚才讲给我听的,一一向他叙述了一遍。

  第二部 第十章 新旧家庭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然而我因为能睡在我做孩子时睡的床上而感到多么高兴;在这张床上,我曾经度过了多少个美好的夜晚!那时,我钻在被窝里,被子一直捂到下巴,夜间从来没有醒过;啊,同样也还有多少个黑夜,我露宿在星空下(唉,星光并非总是灿烂的!),在寒霜朝露直刺肌骨时,我是多么怀念这暖和的被褥啊!

  刚上床的时候,由于白天和在狱中熬过的那个夜晚实在太劳累,我一躺下就睡着了,但很快又在睡梦中惊醒,我有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家,我激动,我兴奋至极,再也无法入眠。

  我的家!

  我朦胧地入睡时,想到的正是这个家;我梦见了家庭、父母和兄弟姐妹。我和这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起生活了大概有几分钟光景。奇怪的是,马西亚、丽丝、巴伯兰妈妈、米利根夫人和阿瑟都同我成了一家人。维泰利斯成了我的父亲,他复活了,还很有钱。在我们离别期间,他找回了泽比诺和道勒斯,它们没有被狼吃掉。

  我认为没有任何人会在梦中出现这么多的幻觉,只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目睹了已经逝去的全部岁月,他跑遍了千山万水无法估量的路程。谁都知道,梦中体验到的感觉,在醒来的时候,是会继续存在的,既强烈又难消除。

  才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依旧是和梦幻中的人物在一起,好象和他们共度了一个夜晚一样。这样,我自然再也睡不着了。

  幻觉逐渐消失了,眼前应该想到现实,于是我更加清醒了。

  家里的人在找我,可是我要找到家里的人,唯一的办法,是先去找巴伯兰,而且将是我自己去找他。

  一想到这里,我就转喜为忧。我不愿意让巴伯兰插手进来。他对维泰利斯说的活,言犹在耳,我还能背诵,“抚养这个孩子的人是有利可图的。”

  巴伯兰并非出于怜悯才把我从街上抱回去加以抚养的,那完全是由于我当时被裹在一个漂亮的襁褓里,使他认为总有一天在把我交还给我的父母时他会捞到一笔好处,当这一天没有象他巴望的那么快就来到时,他把我卖给了维泰利斯。现在他又快要把我卖给我的父亲了。

  丈夫和妻子之间竟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巴伯兰妈妈,她可不是为了金钱而疼我的。啊,我真想找到一个让巴伯兰妈妈而不是巴伯兰受益的办法!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白地苦思了很久,什么法子也没有找到,因为倒头来总还是那个使我不甘心但又一筹莫展的想法,巴伯兰将带着我去见父母,他们向谁道谢呢?向他。他们给谁酬金呢?给他。

  既然事情只能这样办,别的做法明摆着都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等到以后我有了钱的时候自己来算这笔帐了。这丈夫和妻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心里最有数,我将来要让大家看到这种区别,我要亲自向巴伯兰妈妈道谢,亲自报答她。

  但在目前,我只能考虑巴伯兰,也就是说,应该去找他,并且非把他找到不可。巴伯兰不属于每走一步都要告诉妻子、让她在需要的时候同他联系的那种丈夫。巴伯兰妈妈知道丈夫在巴黎,但只知道这一点。从动身那天起,巴伯兰没有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托回家的同乡或泥瓦匠捎过半点消息回来。

  巴伯兰在什么地方?住在哪里?巴伯兰妈妈不清楚,让她给他发封信去,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到摩弗达区那两三家小客栈去找一找,巴伯兰妈妈知道客栈老板的姓名,我们准保能在这一家或那一家找到他。

  因此,我必须动身去巴黎,亲自去找那个找我的人。

  有一个家庭,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意想不到的大喜事。然而在这个不期而来的欢乐里,也搀和着烦恼,甚至使人抑郁不欢。

  我原先希望我们可以在巴伯兰妈妈身边幸福地过上几天宁静的日子,与马西亚玩玩我从前的游戏。现在可好,明天就得启程。

  我本来打算,离开巴伯兰妈妈家之后,先去埃斯南德海边,看望艾蒂奈特。现在不得不取消这次旅行,无法拥抱对我如此亲切、如此热忱的可怜的艾蒂奈特了。

  见了艾蒂奈特之后,我本该去涅夫勒省的德勒齐看望丽丝,把哥哥姐姐们的消息告诉她。现在,我也不得不放弃同她的重逢就象不去看望艾蒂奈特一样。

  这些想法几乎整夜都在我脑海中翻腾着,我一会儿对自己说,我不应当丢下艾蒂奈特和丽丝不管,一会儿又相反,我说我应当赶紧到巴黎去寻找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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