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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但是我们到达沙隆后仍没有看见天鹅号的行踪,我们只好又启程。时到如今,我也只好抛弃幻想了。

  真是屋陋偏遭风雨打。在我绝望的时刻,天气变得恶劣起来,季节提前了,冬天日益逼近。冒雨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步履愈来愈艰难。晚上,当我们来到一家蹩脚旅馆或是一个谷仓的时候,我们总是已经筋疲力竭,连衬衣也总是浇透了,有时连头发也溅上了泥浆,一路上我从来没有怀着高兴的心情睡过觉。

  离开第戎以后,我们穿过科尔多山岗,一股潮湿的寒气直钻我们的筋骨;心里美变得比我更忧郁、更不高兴。

  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巴黎,因为只有在巴黎,我们才有在冬天演出几场的机会。可是,或许是因为口袋里钱少,也可能出于其他别的原因,他决定不坐火车,让我们徒步走完第戎到巴黎的这一段路程。

  遇上好天气,我们就在路过的城市或村庄作一次短暂演出,弄点微薄的收入后继续上路。

  直至走到夏蒂荣①,尽管我们时时要忍受寒冷和潮湿的痛苦,情况还算顺利。离开这个城市之后,雨停了,风向开始转北。

  ①夏蒂荣:塞纳省内一小市镇。

  开始,我们没有丝毫的怨言。迎面扑来的北风当然很不好受,但不管怎么说,寒风再刺骨也总比潮湿强。几个星期以来,我们浑身都潮得发出霉味了。

  风不那么干燥了,天空布满了大块的乌云,太阳已经消失,一切预示着我们将面临一场暴风雪。

  我们完全可以在一个大村庄落脚而不受暴风雪的袭击。可是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特鲁瓦②去,因为特鲁瓦是个大城市,如果恶劣的气候把我们在那里困上几天的话,我们可以演上几场。

  ②特鲁瓦:法国中东部城市。

  “快睡觉吧,”我们在旅店安顿下来以后,他对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我担心遇上暴风雪的袭击。”

  维泰利斯没有立即躺下,他待在靠近厨房炉灶的角落里,给白天挨冻的心里美暖暖身子。尽管我们已注意把它裹在毯子里,小猴子还是冻得直哆嗦。

  第二天早晨,我遵照他的嘱咐,早早就起床了。天还没有亮,天空黑暗深沉,没有一颗星星,它象一个巨大的黑盖子罩在地上,要把大地压得粉碎似的。门一开,刺骨的寒风钻进壁炉,使昨夜埋在灰烬下的余薪又燃烧起来。

  “我要是您呀,”旅店老板对我师傅说,“我就不走啦。雪眼看就要下了。”

  “我着急,”维泰利斯回答道,“我希望在下雪之前能赶到特鲁瓦。”

  “除非你们是飞毛腿!”

  然而我们还是动身了。

  维泰利斯把心里美藏在他的短外套里,用自身的热量暖它的身子。几条狗在这干燥的天气下在我们面前欢乐地跑着。师傅在第戎替我买了块老羊皮,我把它反穿着,羊毛朝里,身子裹在里面,北风吹得老羊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风太大,张嘴说话是不好受的,我们俩默默地快步走着,既为了要赶路,也是为了要暖和暖和。

  尽管应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天空却没有一丝光亮。

  东方一束乳白色的光线终于冲破了黑暗,但是太阳却仍然不肯露面,虽然长夜已经过去;但要说这是白昼,那还未免过早。

  旷野的景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辨,一片苍白的亮光,好象从一个无边无际的宇宙大窗洞里漫溢了出来,从东方平铺着擦过地面,我们看到了遍地的树叶和被风吹得精光的树干,这里和那里零零落落地有一些篱笆和荆棘,上面贴附着被风卷上去的枯树叶,天际的大风使它们旋转滚动,发出干裂的声音。

  大路和田野上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辚辚的车马声和鞭子的噼啪声。唯一有生命的动物是一些听得见但看不到的小鸟,因为它们躲藏在枯叶下面。只有喜鹊在大路上跳跃,它们仰着头,翘着尾巴,等我们一走近就飞上树梢,喳喳地冲着我们发出几声不祥的叫声。

  突然,北面的天空出现一个苍白的影子,迅速地由小变大,朝我们方向移动,我们听见一阵很不协调的怪叫声。那是从北方飞往南方的大雁或者野天鹅群,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当我们看见片片羽毛在空中飞舞着掉下来的时候,它们已经飞得老远了,在乌黑的天空中留下几片白絮。

  我们经过的地方,景色凄凉。万籁俱寂,在这阴森森的日子里,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们只看到荒野、秃岭和焦黄的树林。

  北风紧吹,风向略有转西的趋势。从地平线那边,涌过来一大片赤褐色的乌云,黑压压,沉甸甸,好象压在树梢上一样。

  不一会儿,几片象蝴蝶般大的雪花从我们眼前一飞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没有落到地上就打起旋来。

  还没有走多少路程,我似乎已觉得在大雪前到达特鲁瓦是不可能的了。当然,落雪也不怕,我甚至这样想:“下了雪,北风便停了,天也就不会那么冷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暴风雪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很快就可以领教了,并将终生难忘。

  从西北方向涌上来的乌云逐渐逼近,一道白光照亮了那边的天空,云幕半开了,那是在下雪。

  现在不再是“蝴蝶”在我们眼前飞舞,而是雨雪交加把我们包围了。

  “我们不可能赶到特鲁瓦那是注定的了,”维泰利斯说,“我们必须到前面遇见的第一户人家去躲一躲。”

  这是一句只能使我非常高兴的好听话!可是哪儿能找到好客的人家呢?在迷茫的大雪把我们团团围住之前,凡是我的视力能到达的地方,我都仔细地察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房子,甚至连村舍的影子也没有;恰恰相反,在我们面前,在围绕我们山丘的两侧,是幽暗无边的林海,我们快要踏进深山老林了。

  因此我们不能对期待中的房子寄予过大的希望。不过,雪也许不会再下。

  然而,雪连绵不断,密密匝匝地越下越大。

  转瞬间,大雪覆盖了道路,覆盖了道路上它的一切阻碍物:石子堆,低洼处的枯草丛,路沟旁的灌木丛。朔风越刮越猛,地面上的雪被它卷得往前打滚,遇到障碍,便堆成雪冢。

  令人讨厌的是,我们竟也成了大雪的阻碍物。雪落在我们身上,从光滑的表面往下滚去,一遇空隙就象灰尘似的注里钻,然后很快融化了。

  我感觉到,雪在我的脖子上化成冰水,一直往下淌。我师傅把他的羊皮袄敞开着,好让心里美透透空气,因此,他的情况不会比我好多少。

  我们冒着风雪,默默地继续行走,有时我们只好侧转身子去喘口气。

  狗已不再在前面走了,它们跟在我们背后,央求我们找一个地方躲躲,我们却无能为力。

  我们全身湿淋淋,冷冰冰,艰难而又盲目地慢慢走着。我们早已进入茫茫林海,根本找不到藏身的地方,道路全被风雪淹没了。

  幸亏呼啸的大风逐渐减弱了它的威势,但是,雪下得更大了。现在落下的已不再是纷纷扬扬的小雪,而是密密匝匝的鹅毛大雪了。

  不到几分钟,路上盖了厚厚一层白雪,我们走在上面,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我发现师傅不时往左边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广阔的林中空地,人们去年春天曾在这里砍伐过,幼树的柔韧的嫩枝在积雪的重压下都弯下了身子。

  他希望在这边能找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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