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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这一举动终于使我恍然大悟:卡比是我的看守,我要是稍有逃跑的动静,它就会跳到我身上,咬我的大腿。

  我走到长满青草的山顶护墙上坐下,卡比紧紧守着我。

  我坐在护墙上,用泪水模糊的眼睛寻找着巴伯兰妈妈的家。

  我们的脚下.是我们刚才穿过的山谷,山谷里散落着一片片草地和树林;再往下,就是养育过我的妈妈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

  要在林间认出我妈妈的家是件再容易也没有的事,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一缕黄色的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来,笔直地在宁静的空中越升越高,直到我坐着的山顶。

  或许是对往事回忆的一种错觉,或许就是真的,这缕炊烟给我送来了晒在柴禾上的橡树叶的清香味,我们整整一个冬天都烧这种橡树叶取暖。我仿佛仍然坐在火炉旁我的小板凳上,两只脚搁在热灰上面。冷风从烟囱里钻进来,烟灰飘到我的脸上。

  尽管山高路远,景物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清晰可辨,只是已经变得很远很小了。

  我们剩下的最后一只母鸡,在肥料堆上跑来跑去,当然它不象原来那样大了,要是我对它不熟悉的话,我肯定会把它当作一只鸽子的;在房屋的尽头,树身佝偻的梨树映入我的眼帘,我一直是拿它当作木马来骑的;小溪犹如一条白色的缎带,点缀着绿色的草地;小溪旁,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掘的引水渠,用来带动我亲手制作的磨坊的水轮。真可惜!尽管我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个水轮却始终没有转动过。

  这一切都依旧还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我的独轮小车,我用弯曲的树枝做成的犁,我养兔的笼子,我的园子,我那可爱的园子。

  我那可怜的花朵,谁去看它开放?还有那些洋姜,由谁来吃?大概是巴伯兰,可恶的巴伯兰。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路,我将永远看不见这一切的一切了。

  突然,在从村子到家里的那段路上,我远远地望见有一顶白色女帽,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我们相距很远,我只能认出这是顶白色的女帽,宛如春天里一只浅色的蝴蝶,在林间飞来飞去。

  有时候,心比最敏锐的眼睛还能看得清、看得远:我认出了这是巴伯兰妈妈。是她,肯定是她,我意识到这是她。

  “怎么样?”维泰利斯问,“咱们上路吧?”

  “啊,先生,我求求您!”

  “看来他们是说假话,你的腿根本不行呀!走这么点路,就累成这个样子,这样下去,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不吱声,向四下张望。

  那是巴伯兰妈妈,是她的帽子,是她的蓝裙子,的的确确是她呀!

  她三步并作两步,仿佛急于回家。

  她一走到篱笆门前,立即推开门,匆匆地穿过院子。

  我马上起身站到护墙上,没想到卡比纵身一跳,跳到了我的身边。

  巴伯兰妈妈在屋子里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她伸着胳膊,象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她是在找我呀!

  我俯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

  “妈妈!妈妈!”

  可是,我的呼唤声消失在空中,既不能传下去,也不能压住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你怎么啦?”维泰利斯问,“你疯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遥望巴伯兰妈妈。可她没有抬头,不知道我们是近在咫尺呀!

  她再次穿过院子回到路上,向四面张望。

  象第一次一样,我又徒然地呼唤起来。

  维泰利斯大概识破了事情的真相,他也上了护墙。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那顶白色女帽。

  “可怜的小家伙!”他低声叹息道。

  “啊,求求您!”他那同情的话语给了我鼓舞,我说,“放我回家吧!”

  可是,他抓住我的胳膊,要我上路。

  “你歇也歇过了,”他说,“该上路啦,孩子。”

  我想挣脱,他却紧紧地攥住我。

  “卡比!泽比诺!”他喊着。

  两只狗立即围住我,卡比在后,泽比诺在前。

  走了几步,我回过头去。

  我们已翻过了山头,再也看不见山谷,再也看不见我们的家。远处淡蓝色的群峰直插云霄,我的视线消失在虚无缥缈的天空中。

  第一部 第五章 途中

  化四十法郎购买孩子的人,不一定都是吃新鲜人肉的妖魔。维泰利斯没有吃掉我的意思,在人贩子中,他不是个坏人,这真是罕见的例外。

  我很快就可拿出证据来。

  维泰利斯是在把卢瓦尔河盆地和多尔多涅河①盆地分开的山顶上,重新握住我的手腕的。不一会,我们顺着法国南部方向的山坡下山了。

  ①多尔多提河:法国西南部河流。

  约莫步行一刻钟之后,他松手了。

  “你现在慢慢跟在我后面走,”他说,“不过别忘了,如果你想逃走,卡比和泽比诺会追上来,它们的牙齿可锋利啦。”

  逃走,我觉得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此想都不去想。

  我叹了一口气。

  “你心里难过,”维泰利斯接着说,“这一点我能理解,所以不责怪你。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不过你应当觉察到,带你来,并非是件坏事。要不然,你成啥样子?还不是被送到孤儿院去?抚养过你的,不是你亲父母。正如你说的,你妈妈待你好,你爱你妈妈,离开她你很伤心,这都很好。但你也要想一想,她不可能违背她丈夫的意愿把你留下。她丈夫大概并不象你认为的那般冷酷。他没法维持生活,又成了残废,不能干活。他盘算着,心想总不能为了养活你而自己活活饿死吧。我的孩子,你要懂得:生活常常是一场搏斗,人在这场搏斗中是不能称心如意的。”

  这话可能是至理名言,或者起码可以说是经验之谈。可是此时此刻,有这样一种事实,它比一切话语发出更强烈的呐喊声,这事实便是生离死别。

  我将永远看不到我的母亲,那养育过我的、亲我的、我所热爱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喉咙哽住了,憋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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