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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13、绝对最佳拖靶舰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威利就作为在舱面值勤的下级军官登上了他在舰桥上的岗位。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芬芳。港湾里的海水湛蓝湛蓝的,瓦胡岛四周的群山翠绿嫩黄,从北山上飘来的蓬松的云团投下片片云影,云团飘到风清日朗的小岛这边便蒸发得无影无踪,没有一滴雨降落下来。威利肚子里装满了新鲜的鸡蛋、喝足了的咖啡。舰上的人员由于即将起航出海——无论开往何方,都一个个摩拳擦掌,意气昂扬。这种热烈的气氛也感染了威利。瓦胡岛虽在远离前方战区的大后方,几乎与夏威夷一样安全平静,但毕竟是在西南方向,是萨默塞特·毛姆的家乡。充满浪漫色彩的冒险似乎终于要展现在他的面前了。他想,说不定会遭遇一些潜艇,那样他就能对在珍珠港弹钢琴虚度的几个月时光稍作补偿了。

  奎格舰长走上舰桥,神态轻松,满面笑容,高兴地与水兵和军官们一一打招呼。威利认出他腋下夹着的那本窄窄的蓝皮书是《在驱逐舰的舰桥上》,一本舰船掌控手册。“早上好,舰长。全部缆索都已检点完毕,长官。”威利说,俏皮地敬了个礼。

  “嗯,早晨好。谢谢你,谢谢,威利。”奎格趴在舷墙上,快速地看了看缆绳。“凯恩号”军舰被系在“摩尔顿号”军舰上,而“摩尔顿号”的首尾两端分别固定在不同的浮标上。这两艘军舰都停泊在西湾一个偏远的角落里。西湾是该港一个狭窄的入口。两舰的前方、后方和右边是浑浊的浅滩。“凯恩号”要从她所在的角落里驶出去须经过几百码人工疏浚的航道。

  “挤得够紧的,是吧?”奎格乐呵呵地对马里克和戈顿说。这两人一起在右舷上站着,饶有兴趣地等着瞧他们的新舰长首次演示他如何指挥军舰。两位军官恭敬地点着头。奎格高喊:“收起所有的缆绳!”

  一条条马尼拉麻绳长蛇般地卷上了“凯恩号”的甲板。“全部缆绳收齐,长官!”电话员报告说。

  “好的。”奎格往舵手室四周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把那本蓝皮书往椅子上一扔,发话道:“好了,启动。所有发动机倒转三分之一!”

  舰身颤动起来,于是一连串的事情便开始发生了。它们发生得太快了,威利根本说不准究竟出了什么错,因为什么。在“凯恩号”向后倒退时,放在甲板上的铁锚的锋利的锚钩一下子剐着了另一艘军舰的舰艏楼,剐弯了好几根支柱,还有两根支柱被齐根折断了。之后,它又在“摩尔顿号”军舰的舰桥上划了一个锯齿状的大豁子,发出的金属声凄厉刺耳。与此同时,架在舱面船室上的一门火炮猛地撞上了“摩尔顿号”的侧面,一路剐掉了两个弹药箱和一根天线,使它们叮咚哐啷地翻滚着掉进了海里。奎格舰长大喊大叫地向舵手室和轮机房乱发了一连串命令。烟囱喷出的滚滚黑烟整个压到了舰桥上,接着是在昏暗的浓烟中的一阵乱跑乱叫。后来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凯恩号”军舰的舰艉牢牢地扎进了西湾另一侧的污泥里,舰体倾斜了10度左右。

  刚才的混乱把大家都惊呆了,半天没人开口说话,舰桥上的人只有奎格舰长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嗨,嗨,还是新手运气好,啊?”他使劲瞭望舰艉,微笑着说。“戈顿先生,到舰艉去看看,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损坏。”他用信号灯发信号为这不幸的事情向萨米斯舰长道歉。过了一会儿,副舰长回来了,在倾斜的甲板上脚步都走不稳。他报告说,舰体未见明显的损伤,只是螺旋推进器完全陷进了淤泥之中,被埋得严严实实。

  “没事,洗个小小的泥水浴绝对伤不着螺旋推进器,”奎格说,“也许还把它们擦得亮一些呢。”他一边说一边向港湾里望着。

  “舰长,我琢磨着咱们得向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指挥部发一封报告搁浅之事的电报,”戈顿说,“我是不是——”

  “也许我们要发,也许又不用发,”奎格说,“看见那艘拖轮了吗?就在那边那个小地角旁边?用信号灯发信号叫它过来。”

  那艘拖轮乖乖地驶离主航道,突突,突突地开进了西湾。很快一条牵引索就系好了,“凯恩号”被轻而易举地拖离了淤泥。奎格通过扩音器向拖轮的船长道谢。拖轮船长,一个灰白头发的水手长,热情地挥了挥手就将船开走了。“这件事就算完了。”奎格友好地对戈顿说,“你的搁浅报告也不用写了,伯特。无缘无故地把服务分遣舰队搅得一片哗然,毫无意义,是吧?所有发动机前转三分之一。”

  他信心十足地指挥这艘军舰横过港湾,驶到加油码头。他们要用一天时间在那里加油,装上食品及弹药。他站在右舷上,不停地转动着右手里的两个钢球,两只胳膊肘在舰墙上搁着。在开往加油码头停靠时,他把舰桥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以15节的速度急转弯向码头驶去。戈顿、马里克和威利在他身后缩成一团,恐惧地互相看着。眼看与在他们正前方的泊位里停泊的那艘油轮的船艉相撞是难以避免了,但奎格在最后一秒钟全速紧急倒退,“凯恩号”慢了下来,可怕地颤抖着,干净利落得像纽约的出租车进停车场一样停在了她的泊位。当锚绳飞到码头上时,奎格喊道:“好啦。每根锚绳都要双股。关掉允许抽香烟的信号灯,开始加油。”他把他那两个钢球装进衣袋,悠悠然地走下了舰桥。

  “我的天呐,”威利听见马里克压低声音对副舰长说,“简直是个爪洼国的野人。”

  “不过,他还真有办法,”戈顿小声说,“你觉得他躲避写搁浅报告的法子怎么样?德·弗里斯是绝对不敢——”

  “他见什么鬼了?不在我们脱离‘摩尔顿号’之前先把舰艉脱开?往舷外横向转一下——”

  “哎呀,史蒂夫,头一次出航嘛——给他一次机会——”

  那天下午,威利中断了电稿翻译工作给梅·温写了封信,起航前的最后一封信。他满纸写的都是他如何苦苦思念她的热烈情话,夸奖她坚持上亨特学院的勇敢。尽管迄今他一直有目的地对“凯恩号”上的生活含糊其辞,却觉得非写点关于奎格的情况不可。

  我们的新任舰长,像大多数正规军官们一样,是个相当奇怪的人。不过我认为他正是这艘军舰所需要的人。他是个严格的尽善尽美论者,一个严酷的主人,也是个百分之百地道的海军。然而,他同时又具有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性格。他像是个胆大妄为的水手,也许是因为缺少点经验吧,但是充满活力。总之,我认为“凯恩号”的命运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希望我的情绪也将随之而改善。我的情绪真的一直相当低沉……

  一个电报员在敲他敞开着的门,“请原谅,基思先生。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指挥官来电,刚刚从港口电台发过来的。”

  “好吧,放在这儿吧。”威利走到译码机前把电报译了出来:“望递交一份说明‘凯恩号’今天上午在西湾搁浅的书面报告。附带说明为什么未向指挥部发电报报告搁浅之事。”

  威利非常不愿意把这个不愉快的信息当面交给奎格舰长,但又无法躲避。他把译好的电报拿到舰长的房间。奎格穿着内衣坐在桌前处理一堆官方信件。他看电文时,坐得笔直,把所坐的转椅弄得吱吱直响。他盯着电报看了好大一会儿,威利真想找个好借口溜出那房间。

  “这个指挥官是在无事生非,小题大做,是吧,威利?”奎格侧目看着他说。

  “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长官——”

  “嘿,那有什么难的。肯定是那艘刚开回去的拖轮上的那个水兵出身的该死的军官把整个事情都报告了。毫无疑问,这是他一个月里完成的第一件有点意义的任务。我本该想到这一点——”奎格从桌上拿起那两个钢球在手里快速地转动着,眼睛瞧着那封电报,“哼,他妈的,他要一份搁浅报告,那我们就给他一份搁浅报告。威利,你去打扮打扮,然后回来拿去亲手交给他。看样子他是由于某种原因坐不住了。”

  “是,好的,长官。”

  一小时后,威利乘船坞的汽车前往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部大楼,他对那个搁浅报告的好奇心越来越难以克制。那牛皮纸信封只是用一个活动的金属夹子夹着封口。他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一个乘客在注意他,便在膝盖上把电报从信封里抽出来看。

  关于1943年9月25日美国军舰“凯恩号”(DMS22)在西湾搁浅的报告。

  1.本舰于当日9时32分在该区域轻微搁浅于近岸浅滩。10时零5分由137号拖轮拖离浅滩。无人员伤亡或损坏。

  2.搁浅原因是轮机房未能及时对舰桥发出的操机命令做出反应。

  3.本舰原指挥官新近刚被接替。舰上人员训练状况极需一项严厉的操练计划将全体船员的操作水平提高到适当水准。此项计划已在实施之中。

  4.本拟于明晨派通信员呈上搁浅报告全文。当时未即用电报向司令部报告是因为援手就在旁边,且未致任何损害,似无须麻烦上级领导即可加以处置。如此种设想错误,则深表遗憾。

  5.可以相信本指挥官已实施之强化操练计划将很快带来称职的操作水平,此类事件绝无重现之可能。

  菲利普·弗朗西斯·奎格

  那天晚上,“凯恩号”军舰的全体军官在海军船坞的俱乐部里举行了一个酒会欢庆他们即将告别珍珠港。奎格舰长与军官们一起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就去加入了另一个在天井里举行的少校指挥官们的酒会。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酒喝得比谁都快却不醉,大谈攻打北非的逸事以飨群僚,说得人人兴高采烈。威利愈发深信不疑:人事局给“凯恩号”派了一位舰长王子取代了那个酸腐邋遢的德·弗里斯。他于凌晨3点才回到弹药舱舒舒服服地躺下,他觉得自己在这艘扫雷舰上服役的前景相当美好,总之,这种现状不变就好。

  天刚破晓,他就被拉比特从睡梦中摇醒。“很抱歉,把一个酒后熟睡的人叫醒,基思,”值日军官说,“但我们刚接到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部发来的行动电报。”

  “没关系,拉布。”威利疲倦地挣扎着走出弹药舱,来到军官起居舱。他正在用译码机噼噼啪啪地工作着,戈顿光着身子从他房间里走了出来,打着哈欠从他肩头上看他的翻译。字词一个个地出现了:“取消‘凯恩号’军舰前往帕果帕果之行。‘凯恩号’的护航任务由‘摩尔顿号’替代。‘凯恩号’仍留在珍珠港执行拖靶任务。拖引装备可在标靶修理基地获得。”

  “这是什么鬼事?”戈顿不满地说,“命令怎么改得如此之快?”

  “咱们的职责不是理论为什么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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