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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那——为什么你没说什么啊?为什么等到他七岁的时候才发出这样发疯心的、毫无根据的指责呢?”

  菲把腿伸了出来,优雅地交叠起了双脚。“我总算是老了,梅吉。人事沧桑不会再使我深受打击。年老真是一种福气啊。看到德罗海达恢复了生机,真是叫人高兴,因此我心里也觉得好多了。这些年来,我头一次想说说话。”

  “好吧,我得说,当你决意说说话的时候,你实在应该明白挑个什么样的话题!妈,你说这样一件事是绝对错误的。这不是事实!”梅吉绝望地说道,心里拿不准,妈妈是打算继续折磨她,还是同情她。

  突然,菲的手伸了过来,放在了梅吉的膝头上,她在微笑着——既不是抱怨,也不是蔑视,而是一种令人不解的同情,“不要对我说谎,梅吉。你可以对普天下任何人说谎,但是不要对我说谎。什么也不会使我相信卢克·奥尼尔是那孩子的父亲。我不是傻瓜,我有眼睛。他身上没有卢克的血统,根本没有,因为实际上不可能有。他是那个教士的形象。看看他的那双手,发际在前额形成V型的那样子,他的脸型和眉毛、嘴的形状吧,甚至连他走路的姿态都像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梅吉,像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啊。”

  梅吉屈服了,现在她坐的姿势松驰了下来,这姿势表明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有那眼睛中的冷漠。这是我自己最注意的一点。是那么显著吗?大家都知道吗,妈?”

  “当然不知道,”菲肯定地说道。“人们除了注意眼睛的颜色,鼻子的形状,整个体材,别的就注意不到了。这些长得确实像卢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曾经观察了你和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很多年。他不得不自饮苦酒,喝喝威士忌酒,而你则不得不跑开,所以,谈到离婚的时候,你说什么‘这是违背教规’是毫无道理的。你曾经渴望过违背比离婚更严重的教规。伤风败俗,梅吉,你就是这么回事。伤风败俗!”她的声音略带着几分严历。“可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一心想的是当一名教士;你可悲地成了一个第二位的人。哦,白痴!这对他毫无益处,对吗?在发生某些事之前一那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外廊的拐角处有人在敲着锤子,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菲缩了一下,浑身发着抖。“仁慈的上苍啊,他们要是把纱网安好的话,我真是要谢天谢地了!”她又言归正传了。“你以为你嫁不成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才嫁给卢克的时候,就能把我骗过去吗?我早就明白。你想让他作新郎,而不是司仪的教士。后来,当他去雅典之前回到德罗海达的时候,你不在这里,我就知道他早晚会找你去的。他在悉尼复活节庆祝活动会上,就像个怅然若失的少年似地徘徊傍惶着。梅吉,嫁给卢克是你采取的最聪明的行动。只要拉尔夫知道你盯住他不放,他就不想得到你;可是,当你成了别人的人时,他又拿出了一副畸型的自己不吃又不让别人吃的样子。当然,他确信他对你的依恋就像雪那样纯洁,但事实求是,他需要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对他是必不可少的。以前别的女人没有这种力量,而且我想,将来也不会有的。奇怪的是。”菲带着真正迷惑的神情说道。“我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瞧上了你什么。不过我想,作母亲的在没有衰老到嫉妒年轻人的地步之前,对女儿总是有点儿视而不见的,朱丝婷之于你,正象你之于我。”

  她靠回了椅子上,轻轻地摇晃着,半闭着眼睛,但是,她就像个科学家看标本似地看着梅吉。

  “不管他看上你什么,”她继续说道,“那是在他头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看上的,这种魅力一直使他着迷。他不得不正视的最困难的事就是你长大成人了。但是,当他来到这来,发现你已经离开,嫁了人的时候,他正视这个问题了。可怜的拉尔夫!除了寻找你之外:他别无选择。而他确实找到了你,对吗?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在戴恩出生之前,我就知道了。一旦你得到了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就没有必要再和卢克一起呆下去了。”

  “是的,”梅吉叹息道,“拉尔夫找到我了。但对我们来说,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对吗?我知道,他决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他的上帝的。正因为这样,我决心得到我仅能从他身上得到的那一部分。那就是他的孩子,就是戴恩。”

  “就象听到了回音一样,”菲说着,刺耳地笑了起来。“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也许就象我一样。”

  “弗兰克?”

  椅子吱嘎刺耳地响着,菲站了起来,在花砖地上踱了几步,又走了回来,紧紧地盯着女儿。“哦,哦!梅吉,真是针锋相对呀,是吗?你知道有多久了?”

  “从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从弗兰克逃走的那时候起。”

  “他的父亲是个已婚的人,他比我大得多,是一位有地位的政治家。要是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就会让出这个名字的。全新西兰都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也许还有一两个市镇。不过为了说明问题,我就叫他帕克哈吧。毛利人①的话就是‘白人’的意思,不过这样称呼就行了。当然,现在他死了。我身上有一点儿毛利人的血统,可是弗兰克的父亲是半个毛利人。这在弗兰克的身上是可以看出来的,因为他从我们俩的身上得到了这个特点。哦,可是我爱那个人!也许这是我们血统的感召力,我说不清。他很漂亮。身材高大,一头黑发,一双最明亮的眼睛。他具有帕迪所没有的一切——有文化,非常老练,极有魅力。我爱他到了疯狂的程度。而且,我想,我决不会再爱另外一个人了。我是这样长久地耽溺在这种幻觉中,我将它抛弃得太迟,太迟了!”她的声音变了。她转身望着花园。“有许多事情我是要负责的,梅吉、请相信我。”

  ①澳洲的土著居民。——译注

  “这么说,那就是你为什么爱弗兰克胜过我们了。”梅吉说道。

  “我想是的,因为他是帕克哈的儿子,而其余的是属于帕迪的,”她坐了下来,发出了一阵古怪的、悲哀的声音。“所以,历史又重复了。告诉你吧,当我看到戴恩时,我暗自笑了。”

  “妈,你真是叫人惊奇的女人!”

  “我吗?”椅子吱吱嘎嘎的响着,她往前一俯身子。“梅吉,我悄悄地告诉你一桩小秘密吧。不关是惊人还是平凡寻常,反正我是个不幸的女人。不管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那个,反正从我遇上帕克哈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了不幸。基本上是我的错。我爱他,但是,他对我所做的对其他女人来说是决不会发生的。于是就有他弗兰克……我一心扑在弗兰克身上,忽视了你们,忽视了帕迪,他是我能碰上了最好的人!只是我没有明白罢了。我总是一个劲儿地把他和帕克哈进行对比。哦,我感激他,除了发出他是个好人这外,没有别的办法……”她耸了耸肩。“哦,全部是旧话了。我想说的是,那是错误的。梅吉,你是明白的,对吧?”

  “不,我不明白。依我看,教会是错误的,只要看看她的教士们就可以和出这个结论了。”

  “真可笑,我们怎么总是把教会当成女性呀。梅吉,你偷了一个女人的男人,就像我一样。”

  “除了我以外,拉尔夫绝对没有效忠任何一个女人。妈,教会不是一个女人。它是一个东西,一个机构。”

  “用不着费心在我面前为你辩护。我全部明白。那时候,我曾经和你想的一样,对他来说离婚是办不到的。他是他那个家族中能达到政治高位的第一流人物中的一个;他必须在我和他的家族之间进行选择。男人怎能抵抗那种显达的机会呢?就像你的拉尔夫选择了教会一样,对吗?所以我当时想,我不在乎。我要从他那里得到我能得到的东西,我终究会得到他的孩子,让我去爱的。”

  可是,梅吉突然间对她母亲能怜悯她感到恼火,对她那种麻烦都是自找的结论感到恼火。于是,她说,“妈,我比你做的要巧妙得多。从我儿子的名字上谁也看不出什么,甚至连卢克都在内。”

  菲从牙缝咝咝着。“呸!哦,那是靠不住的,梅吉!你想装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是吗?哦,当初我的父亲买通了我的丈夫,给弗兰克取了个名字,并且还把我赶走了,我也会打赌,认为你是决不会知道的!可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那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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