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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年长的人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年轻人都不在场。他们都在厨房里做出一副给史密斯太太帮忙的样子,其实全都在盯着梅吉。拉尔夫神父发现了这一情形,他觉得既苦恼又宽慰。哦,她肯定要在他们中间挑选丈夫的,她不可避免地要这样做。伊诺克·戴维斯29岁,是个“黑色的威尔士人”,这就是说,他长着一头黑发,眼睛特别黑,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利亚姆·多米尼克26岁,头发灰中带红,蓝眼睛,和他那25岁的弟弟罗利十分相象;康纳·卡麦克尔和他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他年龄大一些,32岁了,虽然有点傲慢,但相貌着实英俊。要是依着拉尔夫神父的意思在这群人里挑选的话,他中意于老安格斯的孙子阿拉斯泰尔;他和梅吉的年龄最接近,24岁,是个多情的小伙子,长着和他祖父一样的苏格兰人的眼睛,头发已经呈灰白色了,这是他的家族的特征。让她和他们之中的一个相爱,结婚,得到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吧,哦,上帝啊,我的上帝,倘使你能为我办到这一点的话,我将很高兴地承受爱她的痛苦,十分高兴……

  棺材上没有覆盖鲜花,小教堂四周的花瓶也都是空的。那可怕的火的热浪所过之处——这火是两天前刚刚被大雨熄灭的——还有什么花能幸存下来呢?它们全都象被蹂躏过的蝴蝶一样,纷纷落在烂泥之中。甚至连一株问荆或一枝早开的玫瑰都没有。而且大家全都累了,疲乏之极。那些为了表示对帕迪的热爱而在泥泞的道路上远途赶来的人累了,这些运回尸体的人累了,那些拼命地做饭、打扫卫生的人累了;拉尔夫神父已经累得好象觉得是在梦游似的:菲那萎顿、苍白的脸上,两眼黯然失神;梅吉还着一副悲愤交集的脸色;共同聚在一起的鲍勃、杰克和休克陷入了共同的哀伤……

  他没有讲什么颂辞。马丁·金代表全体到会的人简短他讲了几句,随后,教士马上就做了追思弥撒。他理所当然地带着他的圣餐杯、圣餐和一条圣带,因为当一个教士去对人施以安慰或帮助的时候,不带这些东西他就无法活动。但是,他没有带法衣,而这幢房子里也没有这东西。可是老安格斯在路上的时候,曾到基里的神父宅邸绕过一个弯子,在油布雨衣裹着的马辖里装了一件参加追思弥撒用的黑丧服。于是,他便在雨水噼噼啪啪地打着窗户,咚咚地敲着二层楼上的铁皮房顶的噪声中,合乎体统地装束了起来。

  随后,他就走了出去,走到了令人凄然的雨中,穿过完全被热浪烤成了棕色的、枯萎的草坪,向围着白棚栏的墓地走去。这一次,抬棺者们都愿意把那朴素的长方形箱子扛在肩头了。他们在泥地上一步一滑地走着,雨水扑打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竭力想看清前进的方向。中国厨子坟上的那些小铃铛单调乏味地响着。

  葬礼进行完毕,一切就绪。送葬者们骑上他们的马启程了。他们那沿布下的脊背都驼着,有些人不胜凄沧地望着那一片被毁灭的景象。而另一些人则为他们能幸免一死,逃脱了火灾而在谢天谢地。拉尔夫神父把他那几样东西收拾了起来,他明白,趁他还能走的时候,他必须走。

  他走去看望菲,她坐在写字台旁,低头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菲,你会平安无事的吧?”他坐在能够看到地的方向,问道。

  她转向了他,她的内心显得如此平静、冷漠,使他感到害怕;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神父,我会平安无事的。我还有那些帐薄,还有五个儿子——如果算弗兰克的话,是六个。不过,我想我们不能把弗兰克算在内了,对吗?为那件事,我谢谢你,我也就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得知你的人在照看着他,使他稍微安心地生活下去,真是一个安慰。哦,要是我能看看他就好了,哪怕就一次!”

  她就象是一座灯塔,他叹道,每一次那强烈的感情——这感情多得无法容纳一在她的心中复苏的时候。都要闪出哀痛之光。这是一道眩目的闪光,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寂灭。

  “菲,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些事情。”

  “哦,是什么?”她的问光又熄灭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他厉声问道,心里感到担忧,感到一种比刚才更强烈的、突如其来的恐惧。

  有好一阵工夫,他以为她深深地退入了自己的内心之中,就连他那严厉的声音也无法穿透。可是,那灯塔又一次闪出了耀眼的光,她双唇翕动着。“我那可怜的帕迪!我那可怜的斯图尔特!我那可怜的弗兰克!”她凄凄戚戚地说着,然后又恢复了那钢铁般的自我控制,仿佛她已经下定决心使那熄灭的周期延续下去,在她的有生之年不再次闪光了。

  她的眼睛茫然地在房间里扫动着。“是的,神父,我正在听着,”她说道。

  “菲,你的女儿怎么办呢?你想到你还有一个女儿吗?”

  那双灰色的眼睛抬了起来,望着他的脸,几乎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盯着他。“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想到这一点吗?什么是一个女儿?她只能使你回想起病苦。她只是一个人年轻时的变体,正丝毫不差地蹈另一个人的覆辙,同样会泪流满面地哭泣的。不,神父。我竭力忘掉我有一个女儿——倘若我真的想到她,也是把她当作我的一个儿子。作母亲的只记得她的儿子。”

  “你会泪流满面地哭泣吗,菲?我只见你流过一次眼泪。”

  “你再也不会见到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再有泪水了。”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栗着。神父,你起了解一些事情吗?两天以前,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爱帕迪,就好象我终生都在爱着他似的——太晚了。时他来说太晚了,对我来说也太晚了。要是你能明白我多么希望能有一次机会,把他搂在我的双臂之中,对他说我爱他,该有多好啊!哦,上帝,我希望没有人遭受过我这样的痛苦!”

  他移开了眼光,不去看那突然之间神态大变的脸庞,难她时间以恢复平静,也给自己时间以理解这位谜一般的人。这人就是菲。

  他说:“其他任何人都不曾体会过你的痛苦。”

  她的一个嘴角抬了抬,露出了一丝严峻的微笑,“是的,这是一个种安慰,对吗?这也许没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但我的痛苦是我的。”

  “菲,你能答应我一些事情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要照顾梅吉,不能忘记她。让她去参加地方上的舞会,认识几个小伙子,鼓励她多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和建立一个自己的家庭。今天,我看见所有的小伙子都盯着她。给她机会,让她在比这更欢快的气氛中和他们相见。”

  “不管你怎么说,都依你,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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