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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在做追思弥撒之前,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教民们。屋子里挤得不泄不通,玫瑰花散发出浓重的香味,即使窗户全都开着,也无法使这香气消散。

  “我不打算致一篇冗长的颂词,”他用清晰的、略带着一点儿爱尔兰味的、相当地道的牛津音说道。“你们都认识玛丽·卡森。她是社会的栋梁,教会的支柱,她对教会的热爱超过了任何活着的人。”

  话说到这儿,有些人敢起誓,他的眼睛里含着嘲弄,而其他的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由衷而持久的悲伤使他们变得迟饨了。

  “她是教会的支柱,她对教会的热爱超过了任何活着的人,”他更加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那种不敢面对挑战的人。“在她弥留的时刻,她是孤独的,然而她又是不孤独的。因为在我们弥留的时刻,我主耶稣基督和我们在一起。他和我们在一起,替我们承担着极度的痛苦。最伟大的人和最卑微的人的死亡都不是孤独的;死是乐事。我们聚集在这里为她不朽的灵魂而祈祷,在活着的时候得到我们爱戴的她将享有公平和的永恒的报答。让我们祈祷吧。”

  那临时凑合的棺材被玫瑰花严严实实地盖着,无法看到。它放在一辆带轮的轻便车上,这是男孩子们拆卸了农场一些设备拼装起来的。即使如此,窗户洞开着,玫瑰散发浓厚的香气,他们肮脏然能闻到她尸体的气味;连医生都这么说。

  “我到德国海达的时候,她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我简直忍不住要倒胃。”他在电话上对马丁·金说道。“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象我同情帕迪·克利里那样同情过任何一个人。这不仅是因为他被人骗去了德罗活达,而且因为他不得不把那一堆可怕的、乱糟糟的东西硬塞进了棺材里。”

  “那我可不愿意当抬棺人了。”马丁说道,由于所有的话筒都不够灵敏,声音很微弱,医生不得不让他把话重复了三次才听明白。

  多亏有了那辆轻便车,因为谁也不愿意扛着玛丽·卡森的遗体,穿过草坪抬到墓穴去,当墓穴盖在她的身上盖上,人们终于能正常呼吸的时候,谁也没感到有什么遗憾。

  在送葬者们群集在大餐厅里吃饭,或尽力做出吃饭的样子的同时,哈里·高夫把帕迪、他的家人、拉尔夫神父、史密斯太太和两个女仆带到了会客室。送葬者中谁也没有回家的意思,因此,都装出吃东西的样子。他们都想就近看看在宣读完遗嘱后,帕迪走出来时的神态。为了对他和他的家人进行公道的评判,在葬礼期间人们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仿佛意识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地位似的。帕迪还是象往日那样好心,为他的姐姐哭了一场,而菲也显得和往日一样,好象对她身边发生的事情总是漠然处之。

  “帕迪,我希望你起诉,”哈里·高夫用生硬的、愤怒的声音念完了那份令人惊愕的文件之后,说道。

  “这个可恶的老太婆!”史密斯太太说道。尽管她喜欢这位教士,便是她更喜欢克利里家的人。他们在她的生活中带来了一对婴儿和其他的孩子。

  可是,帕迪却摇了摇头。”不,哈里!我不能那样做。这笔财产是她的,对吧?她愿意怎样处理,完全有权利。要是她希望让教会得到它的话、那就按她希望让教会得到它吧、我不否认,这有点儿叫人失望;可是,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所以,这也许是最好的做法。我并不认为我喜欢拥有德罗海达这样规模的产业的责任。”

  “你不明白,帕迪!”律师用缓慢而清楚的声音说道,就好象他是在向一个孩子进行解释。”我所谈的不仅仅是德罗海达。请相信我,德罗海达不过是令姐遗产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在上百个第一流的公司中都是主要的股东。她拥有钢铁厂和金矿,拥有米查尔有限公司,在悉尼有一幢十层的办公楼。这些全都是属于她的。她比澳大利亚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钱!真可笑,不到四个星期之前,她才刚刚让我与米查尔有限公司的经理们联系,查一查她财产的确切的规模。在她死的时候,她拥有的财产大概在一千三百万镑以上。”

  “一千三百万镑!”帕迪就象在谈论地球到太阳之间的距离似地说道;他感到十分茫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哈里。我并不想为这种钱财承担责任。”

  “这没有什么责任,帕迪!你还不明白吗?钱财是会自己关照自己的!从根本用不着去下种或收割,只不过在上几百个人为你照管它就行了。对这份遗嘱起诉吧,帕迪,求求你!我会为你聘请国内最好的律师,必要的话,我会为你在枢密院奋斗到底的。”

  帕迪突然想到,他的家人一定和他一样关心此事,他便转向了迷惑不角地坐在一条佛罗伦萨大理石凳子上的鲍勃和杰克。“孩子们,你们怎么看?你们想要追回玛丽姑妈的一千三百万镑吗?如果你们想的话,我就打官司,没啥可说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可以住在德罗海达,遗嘱上不是这么说的吗?”鲍勃问道。

  哈里答道:“只要你父亲的孙子中有一个人抬着,谁也不能把你们从德罗海达赶走。”

  “咱们将住在这儿的大宅里,有史密斯太太和姑娘们照顾咱们,还能挣上一笔优厚的工钱,”帕迪说道,好象他宁愿相信坏运气,也很难相信好运气似的。

  “哪咱们还求什么呢,杰克?”鲍勃问他的弟弟。”你不中意吗?”

  “我觉得挺中意。”杰克说道。

  拉尔夫神父不停地走动着。他既没有站下来脱掉追思弥撒的法衣,也没有找把椅子坐一坐。他就象一个黑色而又英俊的术士,孤零零地站在屋子后部的阴影中。两手放在黑十字褡下面,脸上十分平静,他那双冷漠的蓝眼睛的深处,有一种恐惧的、令人震惊的怨恨。他所期待的那种暴怒与蔑视的惩罚根本就没发生,帕迪用友善的金盘子把一切都撒手相送了,并已感谢他为克利里家解除了一个负担。

  “那菲和梅吉的意见呢?”教士严厉地追问着帕迪。“你还没有想到和你家里的女人们商量一下吧?”

  “菲?”帕迪焦急地问道。

  “随你怎么决定吧,帕迪。我无所谓,”菲答道。

  “梅吉呢?”

  “我才不想要她的一千三百万镑银币呢。”梅吉说道。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拉尔夫神父。

  帕迪向律师转过身去。“那就这样吧,哈里。我们不想对这份遗嘱起诉。让教会把玛丽的钱财拿去吧,欢迎拿去。”

  哈里两手一击。“该死的,我讨厌看到我们被欺骗!”

  “我为我的命运而感谢玛丽,”帕迪漫和地说。“要不是她,我还在新西兰勉强混日子呢。”

  当他们走出了会客室时,帕迪在那些群集在会客室门口的、着了迷的送葬者的睽睽众目下,叫住了拉尔夫神父,向他伸出手去。

  “神父,别以为我们这方面有任何能以忍受的感情。玛丽一辈子也没让任何人支配过,不管是教士、兄弟、还是丈夫。你把财产从我这里拿走了,她做了她想做的事。你对她太好了,对我们也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

  这是问心有愧的。这是一种负担。拉尔夫神父几乎举不动步去握那只骨节嶙峋、锈色斑斑的手,但是,红衣主教的头脑占了上风:他热烈地抓住了那只手,脸上含笑,心里极为痛苦。

  “谢谢你,帕迪。我会照顾你们,决不会让你们短吃缺用,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就在那个星期里,他走了,没有再在德罗海达露面。这几天中,他都在收拾他那简单的行李,并且到这个地区每一个有天主教徒家庭的牧场走了一趟,除了德罗海达。

  在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成为克卢尼·达克大主教私人秘书的同时,前任威尔士的教士沫特金·托马斯到任,担任基兰博区的教区教士。但是,拉尔夫神父的工作很轻松,他有两个副秘书。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查看玛丽·卡森拥有些什么,数量有多大,并使之集中于教会利益的支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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