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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的所作所为自有我的道理,”菲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事,玛丽,不是你的事。我不议论我的丈夫,就是和他的亲姐姐也不。”

  玛丽·卡森鼻子两旁的两道皱纹更深了,眼睛也有点儿鼓了出来。“嗳哟,嗳哟!”

  她没有再来过,但她的女管家史密斯太太却常来,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们玛丽·卡森对她们衣着的建议。

  “瞧,”她说,“我屋里有一台缝纫机,我从来没用过。我会找两三个打杂的把它给抬来的,要是我确实要用的话,就到这儿来用。”她的眼光转到了在地板上撒欢乱跑的小哈尔身上。“我喜欢听孩子们的声音,克利里太太。”

  邮件每六个星期一次由马拉的大车从基兰博送来,这是和外部世界的唯一接触:德罗海达有一辆福特卡车,一辆底盘上带水箱的、结构特殊的福特卡车,一辆T型福特小汽车和一辆罗斯·罗伊斯高级轿车,但是,除了玛丽·卡森去基里而外,似乎谁也没动过它们。40英里像是远在天边。

  布鲁伊·威廉斯承包这个地区的邮路,每六个星期到他负责的这个地区来一趟。他那辆配着十英尺车轮的平顶马车是由威风凛凛的12匹马拉着的,装载着边远牧场所订购的所有物品。除了皇家邮政局的邮件以外,他也运送食品杂货、44加仑一桶的汽油、62加仑方筒装的煤油、干草、成袋的玉米、白布袋装的糖和面粉、木箱装的茶叶、成袋的土豆、农业机械、从悉尼的安东尼·霍调的店里邮购的玩具和衣服,还有其他一切得从基里柱外界运来的东西。他以每天20英里的快速前进着。无论在哪儿驻足都受到欢迎。人们向他打听新闻和远处的天气,递给他用写着潦草字迹的纸仔细包好的钱,让他在基里买东西;把好不容易才写成的信件交给他,塞进有“皇家政府乡村邮政”标记的帆布袋里。

  基里两边的路线上只有两个牧场,近一些的是德罗海达,远一些的是布格拉,布格拉以远则是每六个月才能送一次邮件的地区了。布鲁伊的大车在曲曲弯弯的道路的兜一个大弧形,路过西南、西边和西北边的所有的牧场,然后返回基里,再出发往东。东边的路程要短一些,因为布鲁镇以东60英里就不归布鲁镇管了。有时,他让来访者或是想找活儿干的人和他并排坐在没有遮挡的皮座上把他们带进来;有时,他也把来访者、对工作不满意的牧工、女仆或杂工带出去;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也带家庭女教师。牧场主们自己有小汽车,但是,那些给牧场主们干活的人不论是旅行还是购买物品或寄信都是依靠布鲁伊的。

  菲在接到邮购来的几匹布以后,就在别人赠送的那台缝纫机旁坐下来,开始用薄棉布为自己和梅吉缝制宽松的衣服,为男人们做轻便的裤子和外衣,为哈尔选做了件罩衫,还做了几个窗帘。脱去了内衣和紧身的外衣以后,无疑凉快得多了。

  梅吉的日子过得很孤单,男孩子中只有斯图尔特留在家里。杰克和休吉跟着爸爸去学怎样当牧工了,也就是去当“杰十鲁”——这是人们对没有经验的小牧工的称呼。斯图尔特可不是杰克和休吉那样的伴儿,他生活的天地里似乎别无旁人;这么一个不大的男孩子,宁可几个钟头地坐着观察蚁群的活动,也不愿去爬树;而梅吉却喜欢爬树,她觉得澳大利亚的桉树十分奇伟,品种无穷,也很难爬。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很多时间去爬树,或者去看蚂蚁。梅吉和斯图尔特的活儿很重。他们得劈柴、搬木头、挖坑堆垃圾、管理菜园,还要照看家禽和喂猪。他们也学会了怎样消灭蛇和蜘蛛,尽管他们对这些东西一直都很害怕。

  这几年里,降雨量一直不是太多,小河的水很浅,不过,水箱倒都是半满的。草长得还不错,但是,和它们茂盛肥美的时候相比,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也许还会更糟糕呢,”玛丽·卡森夫人恶狠狠地说。

  但是,还没来得及真旱,他们却遭了洪水。一月过了一半的时候,西北季风的南缘刮到了这个国家。阵阵大风简直是蛮不讲理,爱怎么刮就怎么刮。有时,它们只给大陆的北端带来一场夏季的透雨;有时,它们却远远地吹过内地,给温雅而不幸的悉尼送去一个潮湿的夏天。那年一月,暴风云遮暗了天空,又被风撕成了饱含着雨水的碎块。天开始下雨了,那可不是一场平平常常的大雨,而是一场连绵不断、经久不息的狂风暴雨。

  他们已经得到了警报。布鲁伊·威廉斯赶着他那装得冒顶的大车来到了,后面跟着12匹备用马,因为他打算在下雨以前赶着走完这一趟,以免那些牧场得不到它们所需要的东西。

  “季风就要来啦,”他卷了一支烟,用鞭子指着那一堆堆他额外捎来的食品杂货,说道。“库珀、巴科和迪阿曼蒂纳的水真是流成了河,溢水镇也真格儿地溢水啦。整个昆士兰州的内地水深到了两英尺,那些可怜的家伙从前全都想找个高岗子,她救他们的羊呢。”

  立刻,这里便产生了一种压抑着的恐慌。帕迪和孩子们像发了疯似地干着活儿,把羊从地势低洼的围场里赶了出来,尽量使羊群离开小河和巴温河远一些。拉尔夫神父来了,他架上马鞍,带着一群最好的狗和弗兰克一起动身沿着巴温河前往两个尚未清过的围场,而帕迪和那两个牧工则各带领一个男孩子向别的方向走去。

  拉尔夫神父本人就是个出色的牧工。他骑着玛丽·卡森送给他的那匹良种栗色牝马,穿着做工考究、无暇可摘的黄牛皮马裤,蹬着一双银光雪亮的棕黄色长统靴,身穿一件洁白如雪的衬衫,袖子在他那肌肉发达的胳膊上卷了起来,脖领敞开着,露出了光滑的、褐色的胸膛。弗兰克穿着鼓囊囊的旧斜纹布裤子,扎着“裤扎”,上身是一件灰法兰绒内衣;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穷亲戚。难道不是这样吗?他自觉没趣地想着,跟在一个骑着好马的、腰直背挺的人的屁股后面,穿过小河远处的一片黄杨和青松。他自己骑的是一匹难以驾驭的杂色牧羊马,这是一匹脾性暴戾的牲口,不但好自行其是,而且对别的马也极为仇视。狗在激动地吠叫、跳跃着,互相撕咬着、嗥叫着,直到拉尔夫神父不客气地挥着牧羊鞭,轻抽下去,它们才分开。看来,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他熟悉对狗发号施令、让狗去干活的信号口哨,他的鞭子比弗兰克使得还好,尽管他还正在学习这种从异国传人的澳大利亚的技艺。

  带领狗群的那只蓝色的昆士兰大猛犬对这位神父非常亲近,绝对服从,这意味着弗兰克毫无疑问地处于次要地位。弗兰克兰点儿也没在意,在帕迪的几个儿子中他是唯一的不喜欢德罗海达的生活的人。他当时别无所求而一心想要离开新西兰,但并不是为了想到这儿来。他厌恶无休无止地在围场里逡巡,厌恶大部分夜晚都睡在硬梆梆的地面上,他讨厌那些不能当作宠畜来驯养的凶猛的狗:它们一旦不能干活儿,就会被枪打死。

  但是,骑马跑进正在聚集的云海还是有几分新奇冒险的。就连迎风弯腰、噼啦作响的树木也像是带着一种稀奇古怪的喜悦在狂舞着。拉尔夫神父像着了魔似地奔忙着,嗾着狗去迫赶那些毫不犯疑的羊群,把那些毛哄哄的傻东西吓得蹦来跳去,咩咩地叫着,直到那些体型低矮的狗飞奔着穿过草地把它们紧紧地赶在一起,然后再把它们赶走。那为数不多的男人只有靠养这些狗才管得了德罗海达这么大的产业,这些狗经过赶羊、赶牛的训练;它们的聪慧令人惊异,极少需要加以指导。

  夜幕降临的时候,拉尔夫神父和那群狗与跟在他们身后尽力协作但却交果欠佳的弗兰克的帮助下,把一个围栏里的羊全都赶了出来;这在通常情况下,是要付出几天的劳动。他在第二个围场门边的一片树林附近,给他的牝马卸了鞍,并且乐观地说,他们不能赶在下雨之前把羊都赶出围栏。那些狗平躺在草地上,伸着舌头,那头昆士兰大蓝狗摇头摆尾,蜷缩在拉尔夫神父的脚下。弗兰克从马褡裢里掬出了一大块看着让人嚼心的袋鼠肉,抛给了那些狗;它们扑过去争夺着,相互忌妒地撕咬着。

  “该死的畜生,”他说道。“他们哪像是狗,简直是群豺狼。”

  “我想,这些狗也许与上帝造狗的意图更接近吧,”拉尔夫神父温和地说。“警觉、聪明,喜欢攻击而又几乎从不驯服。就我自己来说,我宁可要它们,也不喜欢供家里宠养的那些品种。”他笑了笑。“猫也一样。你没发觉它们在棚子边转悠吗?像豹子一样狂野不驯、不让人们接近它们。可是它们捕猎的本领棒极了,谁也当不了它们的主人,谁也养不了它们。”

  他从自己的马褡裢里掏出一块冷羊肉和一包面包及黄油,从羊肉上切下了一大片,把剩下的递给了弗兰克。他把面包和黄油放在了他们中间的一段圆木上,津津有味地用他那雪白的牙齿咬着羊肉。帆布水袋给他们解了渴;随后他们卷起烟来。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芸香树,拉尔夫神父用烟指了指它。

  “到那儿去睡觉吧,”地说着,解开了毯子,拾起了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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