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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可是现在,她已经被公认到了耄耋之年,不复有肉体上的冲动了。倘若新来的年轻神父对她勤于职守,而她回赠给他诸如小汽车之类的薄礼,这根本没有什么不当。她一生都是教会的坚实栋梁,一直以相称的方式支持她的教区和教区的宗教首领,甚至在凯利神父做弥撒时一个劲儿地打嗝儿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对凯利神父的继承者心怀好感、宽厚相待的并不是她一个人;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也受到了他教区每一个教民的理所当然的拥戴,不管是富者还是穷人。如果住在较远的教区的教民不能到基里来见他的话,他就去看望他们:在玛丽·卡森没送他汽车之前,他是骑着马去的。他的耐心与仁慈使他博得了全体教民的喜欢,以及部分教民的由衷地爱戴。布格拉的马丁花了不少钱修葺了神父的住宅:迪班—迪班的多米尼克·奥鲁尔克出钱雇了一名好管家。

  因此,玛丽·卡森从她那受人尊重的年纪和地位出发,觉得她是可以安然无事地细玩慢赏拉尔夫神父的。她喜欢和一个与她同样聪明的头脑斗智,她喜欢智胜他,因为她对自己实际上是否智胜了他根本没有把握。

  “让我们再回到你刚刚说过的、基里不在教皇主教使节版图中央的话题上来吧,”她说着,往椅子里角坐了坐,“你认为有什么能把那位神父先生好好震撼一下,使基里成为他的生活的转折点呢?”

  神父哀婉地一笑。“这就不好说了。来个一鸣惊人吗?突然拯救了一千个灵魂,突然有了使病者健步、使盲者复明的本领……但是,出奇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哦,得啦,这我可怀疑!这只不过是上帝变了他的法子罢了。这年头他用的是钱。”

  “你真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也许这正是我这样喜欢你的缘故,卡森夫人。”

  “我的名字叫玛丽。请叫我玛丽。”

  恰好在德·布里克萨特神父说“谢谢你,玛丽”的时候,明妮推着茶点车走了进来。

  玛丽·卡森一边吃着新做的糕饼和(鱼是)鱼吐司,一边叹道:“亲爱的神父,我希望你今天上午能特别卖力地为我祈祷。”

  “叫我拉尔夫吧,”他说道。接着,他又调皮地说:“我怀疑我是否能比平常更卖力地为你祈祷,不过我试试看吧。”

  “哦,你真叫人着迷!或许这话是冷嘲热讽吧?我一般不喜欢一眼望穿的东西,可是对你,我始终没有把握,那显而易见的东西是否掩盖着更深一层的东西。就象驴子前面的胡萝卜。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你对我的真实看法到底如何?我永远不得而知,因为你非常圆滑,决不会对我讲的。这太有意思了,太使人着迷了。不过,你一定得为我祈祷。我老了,而且罪孽深重。”

  “岁月流逝,对你我都一样,而且我也是有罪孽的。”

  她忍不住轻轻地于笑了一声。“我倒真想以很高的代价来知道你是怎样造孽的呢!真的,我确实想知道。”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改了话题。“眼下我的牧场里缺一个工头。”

  “又缺人了?”

  “去年就缺了五个。要找象样的人越来越难了。”

  “噢,听人说你不是个慷慨大方、体谅别人的雇主。”

  “啊,放肆!”她喘了口气,笑了起来。“是谁给你买了一辆崭新的戴姆载汽车,你才用不着在马背上颠的?”

  “啊,可是,瞧我为你祈祷得多卖力气呀!”

  “要是迈克尔有你一半的才智和品格,那我也许就会喜欢上他了,”她出其不意地说道。她的面容为之一改,变得恶狠狠的。“你认为我在世上无亲无眷,非得把我的财产和土地留给教会,是吗?”

  “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着,给自己又倒了点儿茶。

  “实际上,我有个弟弟,他家大口巨,人丁兴旺。”

  “这太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结婚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财产。我知道,在爱尔兰我是永远找不上一门好亲事的;在那里一个女人非得有教养、有背景,才能找上一位阔丈夫。于是,我用两只手没命地干活,攒够了盘缠,到有钱的男人没那么多罗嗦事的国土上来了。我到这儿的时候,我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张脸、一个身子和一个比人们认为女人应该有的更聪明的头脑。就凭这些,我就抓到了迈克尔·卡森;他是个傻阔老,一直到死都非常宠爱我。”

  “那你弟弟呢?”他觉得她扯远了,便提醒道。

  “我弟弟比我小11岁,算来现在也该有54岁了。现在活着的就我们两个人了。我几乎不认识他,我离开高尔韦①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眼下他住在新西兰;如果他是为了发财而移居国外的话,他到如今也并未成功。”

  ①爱尔兰一地名。——译注

  “可是昨天晚上,当牧场的工人给我带来消息,说是阿瑟·蒂维厄特已经打铺盖卷走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帕德里克。我在这里,不会再年轻了,身边没有家人。我想到了帕迪是个经营土地很有经验的人,可是没有钱去买自己的土地。我想,干嘛不给他写封信,叫他带着儿子们到这儿来呢?我死了以后,他就继承德罗海达和米查尔有限公司,因为比起那些在爱尔兰的堂表亲来,他是我唯一活着的近亲。”

  她笑了笑:“等到现在也许显得有些愚蠢了吧,对吗?他早晚会来的,也会习惯在黑土平原上放羊的。我敢肯定,在黑土平原上放羊和在新西兰放羊大不一样。然后,在我死了以后,他就可以顺顺当当地继承我的事业。”她低下了头,凝神注视着拉尔夫神父。

  “我不明白,你怎么早没想到呢。”他说。

  “哦,我想到了。不过,直到最近我才想到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有许多贪婪的人急不可耐地等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在最近,我的寿终之日似乎比以往离我更近了,我才觉得……哦,我不知道。有自己的亲骨肉围在身边,也许是很愉快的事吧。”

  “怎么了?你觉得你病了吗?”他急忙问道,眼睛里流露出真心关切的神情。

  她耸了耸肩。“我很好。但是年过六十五,总会有些不祥之兆的。突然觉得衰老来到已经不是将来的事,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对的。在这座房子里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对你来说将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哦,他们不会住在这里的,”她说。“他们可以住在小河边的牧场工头的房子里,离我还挺远呢。我不喜欢孩子和他们的声音。”

  “玛丽,就算你们年龄相差很大,这样对待你唯一的弟弟,不是太简慢了吗?”

  “他将继承财产——那就让他挣吧。”她不加掩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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