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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吉到底看到什么一使她成了这副样子?他想,要是可怜的艾格尼丝在头发被撕落的时候流血的话,那梅吉就不会如此懊丧了。流血是实实在在的事:克利里家里至少每个礼拜都有什么人要大流其血的。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梅吉喃喃地说道,她不愿再去看那布娃娃了。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了不起的东西,梅吉。”他咕哝着说道: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头发。那头发多么柔美,多么丰厚,多么光彩照人啊!

  他费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哄她去看艾格尼丝,又用了半个钟头去说服她从那娃娃头顶的窟窿往里看。他指给她看那对眼睛是怎样做成的,怎样仔细地排成一线,既装得妥贴,又能开合自如。

  “来吧,现在你该进屋去了。”他对她说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把布娃娃插进他俩的胸口之间。“咱们去叫妈妈把她修好,好吗?咱们把她的衣服洗一洗,熨一熨,再把她的头发粘上,我还要用这些珠子给你做几个合用的发卡,这样它们就不会掉下来了,你爱怎么给她梳头就可以怎么梳。”

  菲奥娜·克利里正在厨房里削着土豆皮。她是一个略矮于中等个子的非常端庄、相当漂亮,然而却面无笑容、神情严肃的女人。她身段优美,尽管下身已经怀过六个孩子,但纤细的腰肢还没有变粗。她穿着灰洋布的衣服,裙裾拖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胸前围着一条硕大无朋的、浆得发硬的套头白围裙,上腰背后打着一个利索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蝴蝶结。她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和后园子里转,她那双结实的黑靴子踩出了一条从炉台到洗衣房,到那小片菜地,到晒衣绳,再回到炉台的巡回小路。

  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凝神望着弗兰克和梅吉,她那美丽的嘴耷拉了下来。

  “梅吉,今天早晨是叫你不许把衣服弄脏才让你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的。看看,你都成小邋遢鬼儿啦!”

  “妈,这不怪她,”弗兰克不服气地说道。“杰克和休吉拿了她的布娃娃,他们想弄明白娃娃的胳膊和腿是怎么活动的。我答应了她要把娃娃修得和新的一样,咱们能办到,对吧?”

  “让我看看。”菲伸手接过了布娃娃。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喜欢随意多讲话。谁也不知道她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她丈夫也不清楚;她把管教孩子的事交给了他,除非情况极不寻常,她总是毫无非议、毫无怨言地照他说的去做。梅吉听见那些男孩子们窃窃私议过,说她和他们一样惧怕爸爸,但是,即使这是真的话,那么她也是把这种惧怕隐藏在那难以捉摸的、略显忧郁的平静之中的。她从来不哗然大笑,也从来不怒气冲冲。

  菲检查完毕后,把艾格尼丝放到了炉子旁边的橱柜上,望着梅吉。

  “明天早晨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再把她的头发做起来。我想弗兰克可以在今天晚上喝过茶以后,把头发粘好,再给她洗个澡。”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毋宁说是就事论事。梅吉点了点头,毫无把握地微笑着。有时候她极想听到她的妈妈笑出声来,可妈妈是从来不这样的。她意识到,她们分享着某种与爸爸和哥哥们毫无共同之处的、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是除了那刚毅的背影和从得闲的双脚以外,她并不明了那非同寻常的东西是什么。妈妈总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答着,将她那长长的裙裾往上一撩,老练地在炉台和桌子之间奔忙着。她总是这样不停地干哪,干哪,干哪!

  孩子们中间除了弗兰克以外,谁也不知道菲总是疲劳得难以缓解。有这么多事要做、但双几乎没有钱和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有的只是一双手、她盼着梅吉长大,能帮上把手的那一天,尽管这孩子已经能干些简单的活儿了,但是年仅四岁的孩子毕竟不可能减轻这副担子。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小的一个是女孩,能对她有所指望。所有认得她的人都是既同情她,又羡慕她,但这对要干的活儿来说是无补于事的。她的针线筐里没有补完的袜子堆成了山,编针上还挂着一双;休吉的套衫已经小得不能穿了,可杰克身上的却还替换不下来。

  梅吉过生日的这个星期,帕德里克·克利里是要回家来的,这纯粹是出于凑巧。现在离剪羊毛的季节还早,而他在本地又有活于,像犁地啦,播种啦。就职业而言,他是个剪羊毛工,这是一种季节性的职业,从仲夏干到冬末,而这以后就是接羔了。通常,在春天和夏天的头一个月中,他总是设法找许多的活计来应付这段时间;像帮着接羔呀,犁地呀,或者为本地的一个经营奶场的农民替班,把他从没完没了的两天一次的挤奶活儿里替换出来。哪儿有活干,他就去哪儿,让他的家人在那又大又脏的房子里自谋生计,这样做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对他们不关痛痒。一个人除非有幸自己拥有土地,否则他是别无他法的。

  太阳落山后不久,他回到了家中,这时灯火已经掌起来了,影于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摇曳不定。除了弗兰克以外,其他的男孩子都在后廊里扎作一堆儿,玩着一只青蛙。帕德里克知道弗兰克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听见从柴堆那个方向传来了不绝于耳的斧头的啪啪声。他在后廊里稍停了会儿,照杰克的屁股踢了一脚,在鲍勃的耳朵上扌扇了一巴掌。

  “帮弗兰克劈柴去,你们这些小懒蛋。最好在妈妈把茶端上桌以前把活儿干完,要不我就把你们打个皮开肉绽。”

  他朝着在炉边忙个不休的菲点了点头;他既没吻她也没拥抱她,因为他认为丈夫与妻子之间的情爱只适于在卧室里表露。他用鞋拔子把满是泥块的靴子拽了下来,这时,梅吉蹦蹦跳跳地把他的拖鞋拿来了。他低头向她咧嘴一笑,带着一种奇特的惊异感;只要一见到她,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她长得如此俊俏,头发是那样的美;他模起她的一缕卷发,把它拉直,然后又松开,为的是看看那发卷缩回原位时卷跳的样子。他一把抱起她来,向厨房里那把唯一舒适的椅子走去。这是一把温莎椅,座位上系着一个靠热。他把椅子拉近炉火,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抽出烟斗,漫不经心地把吸乏了的烟丝从烟斗锅里轻轻地叩到地板上。梅吉蜷缩在他的膝头,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她凝视着亮光透过他那修剪得短短的、金色的络腮胡——这是她每晚一成不变的乐事——她那张冰冷的小脸向他凑了过去。

  “你好吗?菲?”帕德里克·克利里问他的妻子。

  “很好,帕迪①。今天下牧场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①帕德里克的爱称。——译注

  “干完了。全干完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开始干上牧场的活儿了。天啊,我真累啦!”

  “保准是这样。是不是麦克弗森又把那匹脾气古怪的母马交给你了?”

  “太对了。你不认为他会自个儿去摆弄那特门,而让我去驾那花毛马吧?我觉得我的胳膊像是被扯脱下来了似的。我敢说他妈的那母马是安·扎隆最难对付的母马。”

  “没关系。老罗伯逊的马可都是好马,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到那儿去了。”

  “没那么快。”他装了一锅劣等烟草,从火炉边的罐子里抽出一根点烟用的蜡芯,飞快地往火门里一撩,点着了。他靠回椅子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烟斗发出了“啪啪”的响声。

  “到了四岁觉得怎么样呀,梅吉?”他问他的女儿。

  “啊不错,爸。”

  “妈给你礼物了吗?”

  “噢,爸,你和妈怎么知道我想要艾格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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