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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玛阿和我在电视上看到她,我们大吃一惊。“谋杀对谁有利?”她自我欣赏这句问话,脸光滑滋润,美丽的身子挺得笔直,仿佛时刻在警惕戒备。她打量着记者们,喝一杯水润润嗓子。眼睛盯着他们,自己又作了回答:

  “这一清二楚。”

  这话真够阴险毒辣的。这个说话含混不清、模棱两可、居心叵测的卑鄙女人,转弯抹角地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她所认为的关键问题上。

  然后,她不再说话,让每人自己去作结论。她开朗、安静,期待着结束这采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个透明的微笑。她的新角色就是“透明”。

  玛阿带着逆反心理和偏见仔细观察着她。

  我逐渐意识到警察们可能放弃查证。这件谋杀动物的罪行没有明确和说得过去的动机和目的,这大概是疯子干的。他们不想再徒劳下去,只是认真询问了邻居肖拉尔太太。她对我们十分好奇,所以动辄站在窗口观望,但又决无邪念,因此他们信任她。肖拉尔太太利用这点可劲说我们的好话,说她可谓我们对艺术的热情和阿尔罗的敬业精神的头号见证人,她十分喜欢玛阿这位小姑娘,那么美,那么勇敢……不久,警察们就只对玛阿的神秘,对一切围着明星转的事物感兴趣了。他们搜集到的信息按时渗透到新闻媒体。于是报刊上登载新的报导、照片、狒狒、文布利、雅娜的活动……在这件谋杀案上大做投机买卖。大家根据自己的幻想行事。勒普蒂和我躲避新闻媒体的追随,任其对我们含沙射影和胡言乱语。因为那么多的荒诞说法都互相矛盾,互相抵消了。这样混淆视听,这些无稽之谈使得公众感兴趣,也使玛阿和她的叫喊更加神秘和深奥了。经过他们的渲染,这叫喊声好像真是发自死亡的内部,玛阿的柱子就插在那只庞大的雌狒狒的肚子里,是从它被刺的毛皮上竖起来的。

  这期间,暴发了波斯尼亚战争,敲诈勒索、谋杀、强奸等恐怖事件数不胜数。发生了一系列新危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学生大游行。而这些都是有其争权夺利的背景的。舆论开始集中在这些惹人注意的时事上。大家的眼睛只盯着每天晚上的电视新闻。成年人只想到他们的孩子有失业的危险,他们被民族主义的气氛、被完整主义的钳子夹住了。玛阿一下子在荧屏上消失,暂时被新闻媒体和公众遗忘了。大家让我们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别墅周围的恐谍症缓解了。我们舒了口气,可以自由地准备给日本人演出了。

  卡尔曼的坟上长出了小青草。我命令园丁把草拔掉,我要保存光秃秃的黑土。后来,我渐渐赞成更自然的想法。无疑应该接受长青草这个自然规律,让坟头覆盖上绿色。园丁用轧草机在坟上推了一遍。不久,卡尔曼的归宿成了园子里草坪上的一个驼峰,这块地似乎怀了孕,它怀着卡尔曼的尸骨,在静谧的青草皮毛下一点一点地大起来。

  勒普蒂心里的疑窦并没消除……

  一天晚上,我和勒普蒂从乔治五世大街的一家饭馆里出来,久久地谈论日本。我们久久地讨论索比公司和菲尔斯公司之间关于新支柱之争:菲尔斯的可录音的小型密纹唱片和索比的小型录音带。他们两家谁也没赢。索比决定把斗争移向程序本身的领域里。两个竞争对手把最后的目标对准相互作用的密纹唱片和囊括图像、速度、声音、游戏等各种用途的录像机……我们的女主角将落入竖琴和荧屏的圈套里。在这样的条件下,她是否还能发出她独到的叫喊声,并保持它那孤独和反抗的尖利?我对此颇为忧虑。

  我们沿着码头走,眼睛看着塞纳河里波光闪闪的黑色潮水。这时勒普蒂突然改变了话题。在深沉的夜幕下,目光不离河流,说了这么一句:

  “案子的关键是肖拉尔太太,她目睹一切。或是阿尔罗,或是他们两人……极有可能是他,崇尚爱情和死亡之人。而那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

  这就是勒普蒂在夜里把我叫出来的原因。其实我是早就可以告诉他同样的推测的。我了解勒普蒂,要是我再装聋作哑就不明智了。于是我答道:

  “他们知道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线索,对……就是这样。”

  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了。两个机灵的日本游客在我们前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在路灯的光晕里,我看见她们长长的黑发在洁白的肩上一甩一甩。

  勒普蒂又说道:

  “我从未想到是雅娜……或竞争对手。他们不会求助于这出可怖的戏,干这样的事得有疯狂劲。雅娜是个贪财的美女,她的神经官能症就是金钱。她不会去受一把匕首和无关紧要的流血事件的牵连。她那美丽的造型就足以使她达到一切目的。”

  勒普蒂停住了话头,他在夜幕下稍向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对我接着说:

  “不管怎么说,凶手帮了我们的忙。我们的幻想因此而夸大和加强了。”

  回到房里,我忽然觉得焦虑不安,把晚饭都吐了。玛阿回她自己的家了。她住进了一套新的公寓,离我较远。阿尔罗独自一人住在别墅里,同狒狒们在一起。坟墓就在韦西内的园子里,死一般地沉寂。吕丝在巴黎某处。许久以来,这是我们小组第一次分散在各处。

  我打电话给玛阿,她没接电话。我肯定她在家,没睡,在看书。她会回答璐或吕丝,还有勒普蒂的电话,她会回答所有别人的电话,除了我。她不想答理我。我尤其不会向她透露自己突然陷入痛苦之中,我只会说些无聊的话。我不会谈论肖拉尔太太、阿尔罗,不会谈论任何人。我会突然转向索比公司和菲尔斯公司之争和这场斗争使我们所冒的风险,它使我们有遭遇新的窘迫的危险。至于像“我爱你”这样的话,我是永远也不敢对她说的。我嫉妒马尔科姆·莫瑟威尔,他那无形的精神控制使我痛苦万分。我承认自己输给他了。因此,我变得无动于衷,唯一留给我的恩泽是能见到她这一形式,这也是一种职责,可能是因为欠债……我想稍稍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我无疑是在寻找另一条纽带,它不再是爱情的纽带,但仍然是活泼轻松的,过另一种生活,我寻求给予这纽带什么样的含义。我知道她并不爱我,而我始终爱她。我必须把这爱转到另一方面去,转到艺术和职责方面。我觉得在自己痛苦的心里仍然具有跟玛阿联系的力量,但愿她能感到这种力量,但愿她因此而离不开我们的船,我们的麻烦,我们的秘密……离不开这条风鼓浪涌的大河。黑沉沉的夜,总让人在孤独中感到忧郁和愁苦,但力量和灵感也往往在暗夜里产生。我准备穿过激流和险滩,再远航一次,为玛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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