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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现在,观众成群结队地涌现在广场上,他们走得很快,指手画脚。他们端详着舞台,心醉神迷。这是个庞然大物,是洛里斯向电影艺术家贝斯纳克借来的。贝斯纳克刚出笼了一部涉及影剧业的片子,TLA给了资助。为了剧情需要,贝斯纳克如愿以偿地把场面铺得很大,是个五十米长的科幻布景,各自独立的零件结构根据剧情的突变进行装卸、移动、接合。从舞台中央辟出一条四十米长的跑道,像座天桥,伸到观众中间。这条跑道是活动的,在人流中进退。舞台布置美不胜收,由光滑的管道和柱廊、电缆、滑动的隔板、薄板、枢轴、金属小梁、流线型的长搭架等等作为自动布景的零件,甚至在演出开始之前就已隐约显出其潜力。这装置发出颤动,这是个跳板,是个巨大的传声筒。

  万事俱备。总导演监视舞台的最后装置。璐在我旁边来回走动。吕丝保持平静的沉思状态,她不时地跟拉朗德或勒普蒂说上句话,他们不急不恼地微笑着。时间迅速向完成我的幻想推移,我觉得我的幻想在庄严地加快实现。每一个阶段都按照周密的预想而来临,工程师们对录音托架作最后的检查。巨大的扬声器反射板所需电能为六万瓦。其他的人在最后调节灯光。三千盏聚光灯,一百万瓦电。我们支配这大地和太阳的潜力,这雷电和火的威力,其结构、轮子系统都安排得协调一致。

  舞台中央竖立起玛阿的柱子,这是根斜面的透明大轴,是棵六米高的玻璃树。树右边凡米远处,耸立着“塑像馆”。这是座四米高的桔红色四边形帐篷,发出火焰般的光芒,一块朱红幕布作门,遮注塑像不让人见,可是里面有盏灯透过幕布映出塑像的影子。

  沿舞台排列五根黑色的金属壁柱,比中央发光的柱子小一些,柱子上面有个小小的平台,狒狒们就坐在这些平台上。左边挂着一根绳子,通到一条架在整个舞台上面的笔直的通桥处,正巧在舞台上空吊布景的地方和最后的过梁下面。舞台的背景是面大镜子,两边各越过柱子。最后,在七米高处,在“塑像馆”的左上方,清楚地显现出重要部分——玛阿和我在斯里兰卡的那棵大树下发现和端详良久的符号。图像粗线条地分叉出两条黑色的金属胳臂,加上另外两条较窄而稍稍往后缩的胳臂,整体构成一只纵横四等分的手,一把双重长柄叉,在空中显示其力量。

  所有这些符号沿着五十米的舞台分段地排列,并不显得互不协调,也不显得装饰纷杂。相反,它们互相衔接,不,应该说是互相“加强”,这一说法在演出过程中才印证了它的完整意义。只要集中那些强大的电能,玛阿的叫声就会沿着这些挂着的绳子攀援上升,集中并迸发出来。舞台只不过是这叫声的通道。

  我参加了这些工作,测量其体积、结构和节奏,所有强有力的有关设备。我不再担心。我投入到比时间密度更大的节拍中去。我受自己锻造和发展的形象支配,身不由己地卷入这形象,竟忘记了导演这出戏的就是我自己。从第一天起,从她的脸在灿烂的阳光下出现在我面前起,我就在演戏;我的戏在这可怕的光环里,在这叫喊声的光晕里,在这死神和她那今日月暗淡的美貌里……当我见到她从死去的母亲脚边站起来时,就预感到我过去的乐园烟消云散了,似乎一切都将在这太阳下的呼喊中开始,一切都始于她那忧伤的哀叫中。

  现在,人群在黄昏中滚滚而来,欣赏我们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舞台、聚光灯、围墙、符号、柱子、“塑像馆”、叉子、狒狒,还有那些别针和打火机之类的小商品,以及一切构成我们奇闻的材料。巴黎德方斯区整治公共环境机构、法国索比公司、TLA、诺克公司只在创新变成无法满足的幻影时才提供资金。所有这明显的利润至上理论,所有这些大号字体,不同的赞助者组织,所有这些计算,都像一阵旋风围着一只盲眼、一个窟窿、一个恐惧和诱惑的深渊在旋转。我完全是出于自己强烈的癖好,出于妄想才掌管这些事,而他们却从中得到好处,靠我的热心养活自己。没有什么是合理的,绝对没有。一切都在事成后才会合理化,可这时已太晚了,木已成舟。然而,这再好也没有了。这样,其实无人会安排这场演出节目,提供资金,选中目标。甚至连我也不知道。我们皇骑虎难下。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已被一些比我们更深奥的东西拉住,我们不得不加快步子。我们已经上了贼船。玛阿和我,我们的血肉成就了这场演出。这个舞台就是她的身躯,也是我的身躯,是她和我之间的折磨。“塑像馆”里是一片谋杀我们的影子,而这些聚光灯、这些强烈的光线就是这影子的折光。

  现在有多少观众了?马蒂厄·洛里斯估计有一万人,甚至一万多。这不是人数的增加,而是一个观众核心在日益壮大。将连续演出四场。TLA在一个月之前曾宣布此事。电视台将在今晚八点的新闻联播节目中播送一条快迅,介绍那张新的密纹唱片。许多电台已准备在第二天就播放这张唱片。因此我们期待以后三个晚上将会有更多的观众。玛阿,你叫喊多少次,就在生活中迈出了多少步。

  演出分两个部分。玛阿只在第二部分出场。目前,她在后台练嗓子,第一部分是“千垛城墙的嘈杂声”(简称“城墙”),第二部分为“MAHA(玛阿)”。新唱片的套封上采用了这两个名称。

  一开始,一道洁白的强光突然照亮了广场,人群骚动,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但见一张张被灯光照白的脸。他们自发地掏出打火机,高举着,晃动着,这是惯常的蜡烛小火柱仪式。

  这时,六面喀麦隆鼓上台,像设置的宝座,又好似大猩猩那圆滚滚的肚子,或似卡尔纳克庙或脓尼基和罗马时期遗迹的粗大截柱。鼓面对观众,这时观众已把打火机装进衣袋。两块大屏幕上一会儿显示舞台上的图像,一会儿又是观众的图像,用宽或窄的镜头、可变焦距镜头、雄伟的推移镜头变化无常地放映出来。因此,观众能看到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人数众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热情。

  六面鼓一下子齐敲起来,鼓声如万马奔腾,又如千垛城墙倒塌,响彻整个广场。我十分高兴。六面鼓开始时没有动作,没有什么组织好的东西。像一根大柱子的基础。而现在,某些电声成份嵌入这不断滚滚的鼓声中,像加了根纽带,没有裂纹,是宇宙的砖同大地的声音的浓缩物。灯光骤然灭了,漆黑一团。夜色和声音是同一个结构,变成了不透明的帐篷,建于麦加的回教寺院里的雷声圣堂。

  响声中产生不易觉察的裂痕,来自舞台的微光使这裂痕尤为显著。可大家对此毫无把握。裂痕扩大,变成光线的裂口,激光光束劈开了广场。渐渐地渗入乐曲、韵律、变奏曲,以及笛子和脆弱的单簧管的没完没了的转调,单簧管慢慢地打开了千垛城墙的内部。稍后,人们听到一声颤音,一个内心深处的振颤,仿佛整个广场、塔楼、大拱门、舞台、喀麦隆鼓都遭到了地震,整个物质建筑有了裂缝。一道较黄的灯光射向观众。灯光越来越宽。在一片寂静中,响声滚滚而来,犹如一堆堆地堡倒塌。以另一种节奏敲鼓。电声和合成器通过激光和喧哗的回声各自给人以天塌地陷的感觉,可是城墙在顶着。人们在这敲得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中感到城墙的牢固。是不是这躲避混乱的千垛城墙又矗立起来,再生了?

  可一切不久就在不协调的浪潮冲击下搁浅了。大家听出是某座大楼连根被炸坏后倒塌下来的隆隆声,接着是机枪扫射的爆炸声、狂乱的了当声、气体的嘘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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