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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要测测你的光芒,你的光晕。”

  我有种感觉,就是他能看到一切,能倾听我皮肤下的声音。我不会摆姿势,他便教我,指导我,握住我的胳膊和手,让我往前走一点,往后退一点,耐心地摆弄来摆弄去。他丝毫也不厌倦,既精细又准确,很机灵,很敏锐。他常像个画家似的眯起眼睛,看上去有那么点狡黠。他总是很审慎,即便在犹豫时也很精确。他知道该将我往哪儿指引,但并不是为了骗我,勾引我。沃尔纳的这种职业特性,在M身上是找不到的。M既专制又好幻想。我很乐意想象沃尔纳眼睛对着一架天文望远镜在探索太空的模样,我看他准能找到行星的轨迹。沃尔纳颇有一种学者的认真劲儿,严谨样儿。

  我去旁边一间小屋换衣服,那里配有水池、镜子和一些化妆用品。沃尔纳乖乖地等在工作间里。当我穿着一条新的黑油般亮闪闪的紧身裙回到摄影室时,发现沃尔纳仍在拍摄,在测量空空的屋子。他的目光盯住我,研究我,从他的表情中我无法分清哪些属于个人的兴趣和欲望,哪些是属于工作的。他一声不吭,看着我的乳胶超短裙。我头上戴了顶同样质地的非常合适的小帽。

  我或躺在长沙发上,或坐在高脚凳上,有时又靠在可以上下滑动、用来调节背景色彩的木牌上。我在这好似天体光芒般的灯光下不停地变换位置。我似乎变得轻盈无比,沐浴在美妙的洁白之中。而沃尔纳不停地变换着各种焦距的镜头,每换一次都发出干脆的一响。他对准我,捕捉我,非常巧妙地拍摄我,一张接一张,我听见相机的转动和闪光灯的闪烁声。这噼噼啪啪的声音使我有点儿兴奋,简直就是一种无法满足的对捕捉和注视的渴望。我不敢肯定他看见的是我。他看着的是我身上所具有的某种东西。不是我。他穿梭于我的副本、我的各种化身之间。我希望他最终能明白我到底是谁,能确信他的发现并停下来。他透视我,一直看到我的内心。他没对我说过我漂亮,他什么也没说过。为此我感谢他。

  第一次听别人说我漂亮时,我才10岁,当时我哭了,并逃走了。倒像是别人背叛了我,揭穿了我,抢在我的前面了。我本希望自己能慢慢地一点点认识到自己的美,等自己准备好了再接受它。但一个表兄将这一切都毁了,他说:“你真漂亮!”这话穿透了我,扭曲了我,使我不再知道自己是谁。我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虚假的人。我突然感到不快乐。也许因为以前我的美对我是个沉默的秘密。什么也不应对我说,应该等到时机成熟。

  沃尔纳的力量就在于他干他的工作,他的工作胜过了我,这使我心慌意乱,我总想回头看看,我在渴望某种东西。

  当他将紫红色的方纱罩在我脸上时,我浑身都挛缩了。但他立刻又将面纱掀掉,好像纠正了一个错误。然后他便说可以换上那件背部成凹形的袒露肩膀的灰色利克拉连衫裙了。于是我迅速去换衣间,很快就换好回来了。我觉得他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我,有点儿狡黠。没错,他再怎样专心于工作也是白搭,到时候他也会跟M一样,只是更隐蔽一些罢了。不过我觉得他在克制自己。他抚住我的肩膀,轻轻摆弄,给它们定位,并说:“这样很美。”他没说我美,而是说“这样”,指的是他刚摆好的姿势,多细微的差别!他将红面纱放到我的脸上,并灵巧地将它拉长,甩到我的后脑勺所对着的那侧肩膀后。然后他便不停地给我拍照,拍下我硬拧着脖颈、裸露着脊背、头蒙红纱的样子。

  第四天,拍摄结束了。沃尔纳坐在一个凳子上,而我则站着,沃尔纳面对着我说:

  “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预感到另有文章了。

  “我想拍你的裸体照,只为我自己,除了你我以外,谁都不会看到这些照片。如果你也不想看,我就不给你。”

  “为什么?”我轻声问。

  “因为我对你身体的结构很感兴趣。”

  既干脆又富有技术性,尽管如此,他还是能一饱眼福。他又补充说:

  “你的身体很独特。我现在已了解它了,所以我觉得自己能够把它毫无掩饰地再现在照片上,这样会显得更纯洁。”

  他的这个“更纯洁”已是极限了,被涂上了一层诗意。我忽然对他宣布:

  “我不愿意你照我的胸脯,它们太丰满了,我不喜欢它们。”

  他没有反驳,只是温柔地看着我。

  “我不照它们,或不直接照它们。比如有时可以透过伸开的手臂,从腋下隐约看到那浑圆的轮廓。”

  于是我们开始拍裸体照,身上一丝不挂。他说要全裸,我自己脱下了那层坚甲。很怪,全身上下,只有光着的脚让我感到是最赤裸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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