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红歌星 | 上页 下页


  一天晚上,我看电视TLH台的一个关于城市暴力及其受害者的节目。节目中请来一些对此关心的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对不同案例进行分析,那些精神上受到创伤的受害者则含着眼泪哽咽地叙述着悲剧发生时的情况。当一个女孩正在倾诉她的不幸遭遇时,摄像机的镜头不断推拉,将所有在场的人都摄入其中。这时,我瞥见一个颀长的侧影,由于逆光,这侧影被笼罩在光晕之中,一团光闪闪的雾气好似光轮,环绕着她。我心里突然一惊。强烈的光线是那么清晰地勾勒出她雕塑般的轮廓。我被这画面感动和吸引,完全为这侧影所震慑,它是那么颀长,那么美。然而镜头移走了,正要叹息,却突然看到了她的整个面孔。我惊呆了。我认出了这个少女,我仿佛又看到她俯在倒地的母亲身边,又听到了她的尖叫。现在她的脸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高贵之中仍带着稚气。我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悔恨,更不想逃避。我感到一种魅力,一种异常的喜悦。

  她叫玛阿,是个混血儿,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南美洲安德列斯人。节目制作人和主持人马蒂厄·洛里斯向观众介绍了她。之后请她讲述她的遭遇。她在叙述那场突发的不幸时没有流泪,也没有发抖。至于那个逃跑的司机,她无法向警察提供确切的体貌特征。因为当时阳光的反射使她目眩,没能看清罪犯的脸……“挡风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说,“我什么也没看见……而且我当时吓坏了,太激动了,顾不上去看,我只是尖叫。”说完她便笔直地站在那儿,静静的。她的脸庞呈完美的鹅蛋形,前额饱满,金绿色的眼睛像两颗硕大的宝石。嘴唇微微隆起,带着孩子气,透出天然的杏红色。双肩圆润而舒展,身材修长而挺拔,黑衣裙裹覆着丰满的胸脯。

  她现在由她的姨妈监护,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家。当马蒂厄·洛里斯讲到这些细节时,她表示认可。马蒂厄·洛里斯在总结时用了“你的破碎的青春”这么个叫人费解的修饰语。

  她始终呆在那儿,那么纯洁,就像用一块无暇的玉石雕出的塑像。皮肤像发亮的瓷一般光洁,黄中带有赭褐色,这是她的亚洲母亲和拉美父亲的结晶。对于主持人的种种暗示,诸如“破碎的青春……精神创伤……胆小的畏罪潜逃的司机”等,她都表示接受。这起车祸将她与城市其他罪行如袭击、强奸、围捕、持械抢劫、绑架等的受害者联系起来。这悲哀的陈述、这罪行的各个细节被那些电视节目的忠实观众和那些酷爱杀生祭把场面的信徒们搜罗来,细细品味。表面上,他们似乎充满了同情,甚至请来精神病医生做职业性的诊断;事实上,这有多么残忍!大家把这不幸的事反复咀嚼玩味,而且想必没有人能将目光从纹丝不动的女受害者身上移开。她就像受人膜拜的图腾一样,矗立在那儿,纯洁,不可侵犯。聚光灯耀眼的光线照得她容光焕发,像个倾国倾城的公主。

  我不再害怕和羞耻。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去结识她,引诱她,然后重新建立我们的关系,并以此来赎我的罪。我仿佛又听见她的叫声,这尖锐的声音中有种生命的旋律,的确,那恐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力量。这发自她的喉咙与胸腔的叫声洪亮得出奇。我有某种直觉,某种预感。唯一能拯救我和她的办法是我们联手去开创一项事业,如同一出戏剧,把我们生活的颤音传播到四方。

  我永远地失去了那几个华裔女友,舍弃了和谐的幸福。我带着狂热和一种以往从未意识到的逻辑性担负起一种近乎殉道的使命。我为自己定了一条准则:必须将此使命进行到底。这样才能使我们两人都从伊夫里大街事故的后遗症中解脱出来,从我的工作、我苦闷的生活以及与那几个女友的关系中超脱出来。我很想设制一个了不起的机遇。我在等待这机遇的到来。

  这时节目已结束,屏幕上出现了参与者、嘉宾以及节目制作人员的姓名。但少女是那么美,摄影师仍将镜头对准她,不愿把她从画面上抹去。耀眼的字幕从她的脸上,胸口上移过。她脸上没有笑容,神态始终很高傲,宛如一尊刻着圣言的胸像。她就要在几百万电视观众的眼前消失了。但我仍能从密密麻麻的字母后面捕捉她,而且越看越清楚。

  第二章

  我得找个迂回的办法再次见到她,把自己跟她的命运联系起来。我从电视节目的字幕上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她住在姨妈家,但不知道她姨妈家的地址。无论如何,肯定在13区,电视中是这样说的。而且出事那天她肯定不是偶然经过那个区的。现在我只需去13区我所熟悉的伊夫里大街附近逡巡守候。也许某一天,她会去买成袋的香米,而我正巧也悄悄地躲在那儿。她说她去年通过了中学会考,今年19岁,以后得靠自己养活自己。在没找到工作前,她给姨妈帮帮忙。但帮什么忙?在哪儿?在家里,还是在某个餐馆?看来我得去中国区一点一点地搜寻了,而且还要当心不能撞上西吴和她的姐妹们。我得去守候、窥视、追踪,认出她来,跟她接触,决不能错过机会或说错话。否则她会逃走,避开,并去告诉她的姨妈。这事并不很容易。尤其不能去勾引她。要摈弃一切浪荡或暧昧的做法,代之以更令人放心的方式,不仅要有分寸,有耐心,还要坦诚和问心无愧。

  有了这个打算、这个探索计划后,那次车祸对我的烦扰也减轻了。于是在我工作的空隙,我开始寻觅。我尽量避免周末,因为很可能会遇上西吴和她的姐妹们。她们平时在巴黎别的地方工作。我目光敏锐,徒步进行搜寻,沿着大街小巷,穿过一个个十字路口和小广场,搜索每一个角落,我去过高楼大厦间的空地,那里被成百上干的中国移民占据;我也去过中国人不太集中的13区的边缘地带,在伊夫里和舒瓦齐城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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