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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新年过后两天,乔治轮流抓住这些斗鸡让主人和明珂伯伯剔掉鸡头上的羽毛,并剪短脖子、翅膀和屁股上的羽毛,然后再把鸡尾的羽毛修成短小的扇形。乔治发现很难令人相信的是,经过这一修剪,这些斗鸡修长结实的身体、如蛇的颈项、大而强健的钩形头以及闪闪发亮的双眼竟是如此醒目耀眼。有些斗鸡的下喙也必须修剪,“好让他们能够咬住东西。”明珂伯伯解释道。最后,再磨平且弄干净他们的鸡距。

  斗鸡赛揭幕的当天,黎明第一道曙光出现时,明珂和乔治就把最后精选的十二只斗鸡放进由山胡桃木条所编成的鸡笼里。明珂伯伯喂每只鸡一块用奶油和红糖混合做成的糖果,然后主人驾车抵达,带来了许多红苹果。在乔治和明珂把十二只斗鸡都装上车后,明珂爬到主人身旁的座位上,然后马车开始起动。

  明珂伯伯回头一瞥,急躁地说:“你要不要去?”

  于是乔治追赶上去,攀住了马车尾门后就纵身翻进去。起初没有人说他可以去啊!在呼吸平复后,他盘坐下来,马车叽嘎的声响混杂着斗鸡的咯叫和啄斗传人他的耳中。他深深地感谢和敬重明珂伯伯和主人。于是他再度想起——总是又困惑又惊讶——母亲曾说过主人就是他父亲,他父亲就是他主人,究竟何者是对的?

  再走一段路后,乔治开始看到马车的前头或是侧边出现其他的马车、驴车、牛车和各式车辆,以及马夫和徒步背着鼓胀的橘黄色袋子的穷白人,乔治知道那里面装着稻草和斗鸡。他很纳闷主人以前是否也曾带着他的第一只斗鸡徒步到斗鸡场。乔治看到大部分的车辆都载着至少一个白人和奴隶,而且每辆车也都载着一些鸡笼。他记得明珂伯伯说过:“斗鸡的人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斗鸡比赛时的时间和距离。”乔治很怀疑这些徒步的穷白人将来是否有可能像主人一样拥有一块农田和一栋大房子。

  大约两小时后,乔治开始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许多斗鸡的啼叫声。而当马车驶近高耸的松树林中的一处浓密树丛时,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啼声合唱变得越来越响;他闻到了烤肉香。此时马车杂在许多同样正在寻找停车地点的马车中。四周都有拴在木桩上的马和驴子,他们不住地呼噜、喷气、踏步和甩着尾巴,而且有许多人正在聊天。

  “汤姆·李!”

  主人刚从马车上站起来,舒活一下双膝的僵直麻痹。乔治看到那叫声是来自几个站在附近轮流交换喝一瓶酒的穷白人,而且一认出是李主人后心情相当激亢。主人对那些人挥挥手后就跳到地面,很快地加人其中,数以百计的白人——从拉着爸爸裤管的小男孩到满脸皱纹的老人——都围站成圈,互相聊天。乔治四处张望后看到几乎所有的奴隶都仍留在车上,似乎忙着照料那些关在鸡笼里的斗鸡;而数以百计斗鸡的叫声好像在表演一场啼叫大赛。乔治看到附近许多马车下有铺盖席,因此猜想那些主人一定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所以不得不在此过夜。他可以闻到玉米酒的辛辣味。

  “不要光站在那里呆着,男孩!我们要替这些鸡舒筋活骨!”明珂伯伯说道,他刚刚才把马车停妥。隐藏不住内心兴奋的乔治开始打开鸡笼,把一只只愤怒地乱啄乱叫的斗鸡交给明珂伯伯,再由他为每只鸡按摩脚和双翼。接过最后一只鸡后,明珂伯伯说:“切六个上好的苹果来,给这些临战的斗鸡最后一顿食物。”此时,这个老人的目光正巧看到乔治注视着群众,而这使他想起许久以前,久得他都懒得再去想的第一次参加斗鸡赛时的情景。“去吧!”他大声喝斥,“你要的话,四处去走走看看,可是比赛开始之前一定要回来,知道了吗?”

  乔治“是的”尚未传到明珂伯伯的耳际之时,人早就一溜烟闪过车边跑了。他连跑带跳地游荡在拥挤的喝酒人群中。东摸摸西玩玩,赤脚踩在布满松树针的地面上。他走过成打的鸡笼,里面所装各式斗鸡羽毛从雪白到碳黑都有,更有缤纷相间的,其色彩之多之杂实令人难以想象。

  当乔治看到目标时就停下了脚步。那是个大圆场,中间有约凹深两尺,四周围有软垫子,坚固的混凝土台正中央画了个小圆圈,两边各画一条距离相等的直线。那就是斗鸡场了!他抬头一看,看到喧嚣的人们正在外环斜坡上找位子,许多人还彼此交换着酒瓶。当附近一个红褐肤色的人员宣布“各位先生,现在开始斗鸡比赛!”时,乔治全身的神经几乎跳起来。乔治像只野兔般地冲回去,就在主人抵达前一刻冲到马车边。然后主人和明珂伯伯环着马车漫步,边看着笼里的鸡边低声地交谈。站在马车前座上的乔治可以越过万头攒动的人们头顶看到斗鸡场。其中有四个人交头接耳地密谈,而另有两人朝他们走来,两人怀里各抱一只斗鸡。突然,观众群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红鸡,十块!”……“跟了!”……“蓝的,二十块!”……“跟五块!”……“再加五块!”……“结束!”当叫嚣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有节奏时,乔治看到两只鸡被放到磅上称,然后由它们的主人替它们套上如针般尖利的钢爪。他的记忆中立刻间起明珂伯伯曾经告诉过他:假如两只鸡的重量相差超过两盎司以上的话就不能被放在一起比赛。

  “让你的鸡就位!”斗鸡场边有个人大叫道。然后他和其他两人就盘坐在赛栏外,而这两个鸡主则蹲在圆圈内,手上紧抱着自己的鸡,让他们彼此近得可以试啄一会儿。

  “预备!”两个鸡主各自退回到起斗点,然后把鸡按在地上,准备卯足全力去迎战对方。

  “开始!”

  一声令下,两只鸡立刻狠劲十足地冲向对方,撞得两只鸡都向后弹回去。但不到一秒钟后又再度卷土重来,他们跳起来,套着钢距的双脚在半空中胡乱撕抓,双双掉落地面后,又再腾空飞起厮杀。顿时,整个斗鸡场上满布着飞散的羽毛。

  “红的受伤了!”有人大声吼叫,而乔治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个鸡主抓回自己的鸡,快速地检视一遍后又把他们放回起斗点。那只受伤且奋不顾身的红斗鸡跳得有点比他的敌手高,而突然,他那如剪刀般的脚用钢距一把刺进那只蓝斗鸡的脑袋里。蓝鸡立刻倒地,翅膀痉挛地拍动几下后就死去了。在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粗暴的咀咒交织声中,乔治听到裁判最终的宣布:“胜利者是格雷森先生的鸡——一分十秒!”

  乔治的呼吸转为喘息。他看到下一场决斗结束得更快,那个鸡主很愤怒地把他那战败鸡血淋淋的尸体往旁边一扔,好像在丢破布一样。“死鸡就像是一堆烂羽毛。”紧站在乔治身后的明珂伯伯说。当第七场比斗结束后,一个人员叫出:“李先生!”

  主人匆忙地走离马车,臂里夹着一只鸡。乔治记得自己曾喂过那只鸡,训练过它,抱过它,他因一股骄傲而头昏眼花。此时,主人和他的敌手正在斗鸡场旁称鸡的重量,然后在一阵喧嚷的下注声中替斗鸡套上钢距。

  在“开始!”令下后,两只鸡对头相撞;在抛至半空中再掉落到地面后,它们狂怒地啄斗、诱敌佯攻,颈子也像蛇般地扭来扭去以趁虚而攻。他们又再度冲向上,彼此用翅膀拍击对方——然后齐落地面。主人的斗鸡摇晃不稳,很明显地被钢距截到!但几秒钟之后,又来一次空中如飓风般的冲刺,主人的斗鸡压下它的钢距,给对方来个致命的一击。

  主人抓起他仍在胜利地啼叫的鸡跑回到马车旁。乔治只隐约地听到:“胜利者是李先生的。”当时,明珂伯伯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斗鸡,手指飞快地在它身上探寻伤势,然后把嘴唇凑上去,鼓起双颊使劲全身力气把伤处里的血块吸出来。突然,他把鸡推到乔治跟前,对他大吼:“快在上面小便!就在这里!”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使乔治吓呆了。“快尿!免得它受到感染!”慌乱中的乔治照做了,他的尿液不仅洒满了鸡身,连明珂伯伯手上也是。然后明珂伯伯把鸡轻放在一只深蓝色篮的软稻草间。“主人,我相信我们已救了它!你下一场要选哪一只?”主人指着一个鸡笼说:“男孩,把那只鸡抓出来!”乔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遵照着做!当另一场决斗的胜利者宣布后,主人匆匆地又赶回喧扰的群众中。在上百只斗鸡粗声刺耳的啼叫中夹着人们重新下注的嚣叫声,乔治隐约听到那只受伤的斗鸡虚弱地在篮子里咯叫。他既伤心又欣喜,也相当害怕,他从没如此兴奋过。而就在那个清新凉爽的早晨,一个新的斗鸡师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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