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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从公寓房出来,要走过两个街区才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停车场,几辆残破的汽车被扔在路边。

  拐过圣莫尼卡大街的街角,犯罪现场照片所展示的场景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大街,有一条蓝色长凳的巴士站,一栋低矮的建筑,窗户全部用砖头填封,那被证实是一间录音工作室。几步远的地方是一条小街——有快餐鸡、比萨饼、干洗店,还有一间很大的“火烈鸟”音乐商店——但现在塞满了各种等着找泊车位的机车。大街上的高峰期车流移动相当缓慢,好像整条街都浸泡在腻滑的黄色车头灯光中。

  如果我观察得足够仔细,我就能够发现在长凳上和砖石墙上留下来的子弹坑,但是我不想去做这样的体验。我曾得知维奥莱塔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这里有教众:年轻的皮条客们挤靠在车窗上推销十五美元的生意。这里有神父:一个无家可归的精神分裂者穿着一件儿童捧球夹克,衣袖刚刚够得着肘部,拖着脚在移走,一面极为精心地数着人行道上的每一块方砖。这里有花窗色玻璃:小药水瓶的碎片在橙色的街灯照射下异彩纷呈。而代替焚香的,我们接受读神的汽车尾气的赐福。

  于是,我把尼罗的画像架在那些填封的窗户中的一个窗台上,并且请求他,湖泊的守护神,净化这个曾经毁坏过生灵的是非之地。找摆好了那两截残烛,纪念维奥莱塔和我的父亲。虽然对于他们的魂灵我将永远不能真正地了解。尽管汽车的喇叭声和嘶叫声嘈杂得像一条飞机跑道,身边的人群也熙来攘往,我只管闭上我的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诚心地向EL Nino祈祷,请求他护佑那些不幸的人们。我为特瑞萨和克里斯多巴祈祷,希望他们能够找到那片黑沙滩,温暖的海水中盛满了红色的鲷鱼和褐虾;希望他们到达丛林里的家园时,能够发现他们善良的兄长和慈爱的祖母正张开双臂迎接他们。

  回家的路上,喉头一直塞得发痛。当我回到公寓时,我发现唐纳多的名片插在门缝里。“给我打电话。”他写着。

  我没有打。

  六天后,调升“绑架与敲诈组”的申请获得了批准。尽管我早已认识那个组的大多数家伙,但第一天早晨还是有点紧张。我要面对新工作程序、更多的文案、完全不同的进度表,当然还有全新法律条款需要记忆。

  我的办公桌被移到了“牛栅”的另一侧,我得跟“班克·狄克的工作便衣”说声“再见”。在新地方还没有给它找到合适的位置,所以我把它留在衣帽架上,并且用原子笔在那些陈旧的临别留言下添上我的建议:“一定要留下备份盘。”

  我在C一1的第一个案子是一起未遂绑架案,一个心怀不满的雇员把他的文具店店主抓进一家汽车修理厂,勒索赎金。他溜走之后跑到一个邻居家里,邻居打电话通知了警察。嫌疑犯现在已被拘禁。作为这个新等级里的下层人,我的任务是去找这位邻居——他已经被访问过两次了——确认他的陈述里的某些事实。

  劫持发生在第六街,离圣莫尼卡大街的直线距离最短,所以我又一次经过了那个街角。

  我的所见使我改变了方向,驶离了行进大军的行列,把车停在了巴士站的中间。

  就是这个车站,维奥莱塔乘坐着同一辆公共汽车到西洛杉矶做零工,那天晚上也是从那车上下来,4路。

  也许这一路她还在编织,也许她打了一个盹儿——沿途经过了麦克唐纳,花冠书屋,路氏快餐店,深红色的福摩萨咖啡屋,古勒斯的猫咪剧院,费厄法克斯区的犹太烤饼店——但是维奥莱塔·奥尔瓦尔多总是在同一地点上4路车,也总是在同一地点下4路车,从未改变过路程。她不是疯狂争夺的一个部分。她知道她是谁。她已经来到了美国,这就是她的旅程,而它竟然就在这里终结,在一个死亡之路的十字街口,在一帮贼眉鼠目的渣滓的包围中——不适应环境的人、夜无归宿的人、被遗忘的人、让人熟视无睹的人、不健全的人、被剥夺权利的人,受到伤害却得不到帮助的人——在黎明前最寒冷的那个小时里。

  我了解了那天夜里的那个时刻,了解了那个十字路口。我相信我已花了大部分的生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周围笼罩着鬼魂,死尸般的冰冷。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维奥莱塔赋予了希望以单纯的魅力,从她降生在丛林里的一个蒲席上的那一天,这个观念就给了她,这是她的天赋权力,就像太阳光每天落在竹叶上一样没有什么深奥的理由,而现在,在一次如此平凡、短暂的事件的光照之下,那个天赋明明白白地展示在我面前。

  我下了车,穿过人行道,走得极慢,为我的醒悟感到惊讶。熙攘的人群消失了,或者至少暂时有更多人此刻正忙于他们的生意,尽管有零垦的过客。走得更近一点我才看到,我在路那边的隐约感觉是对的:“EL Nino de Atocha”的画像依然摆放在那里,不仅如此,窗台上堆放了更多令人吃惊的东西。人们在这里留下了花,玩具车,蜡烛,和硬币。《圣经》也在,没有动过。没有人会从尼罗身边偷东西。

  在凸出的窗台掩蔽的正下方地面上,增加了些别的蜡烛:有我曾经在《勃塔尼卡》中见过的和精灵的画片印在一起的幸运蜡烛;有圣诞节留下来的粗壮的红绿蜡烛;也有杂乱收集起来的,搁放在果汁包装纸盒里或者固定在包着铝箔的扭曲的贴板上的,烧过一半的细枝蜡烛。全都燃着。有人来点燃它们。这时候,我第一次能够感觉到,在我的内心,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在一起的,然后,又一起从这微弱的烛光中升起,上升。

  我不知道在我返回汽车,拾起无线电话之前,我究竟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是345。你能和587联系上吗?”

  敏捷地:“是的,没问题。”

  我说出了我的位置:“你能让他立即赶到吗?”

  “是紧急情况?”

  “不是紧急情况。只是一个奇迹。”

  我倚靠着政府公车,直到十分钟以后唐纳多赶来,警灯闪烁,车身横着骤停,巴士站被堵塞了。

  他摔开车门,带着一脸的焦急朝我奔跑过来。就在那个新手乔·波西塔鲁,和每一个人面前,我向他伸出了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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