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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好的——服务员会领你去蓝厅的,那里既凉快又安静,你一定会感到很舒适。”

  “谢谢,哦——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我把东西放在刚才来的地方了。”上午,我突来灵感地买了一条丝绸巾,准备送给邦蒂·伯特利。问到了诊所后却发现忘在商店的柜台上了——它没有和我其它的东西放在一块。

  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商店的有关部门,并讲明了我的情况。丝绸巾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了对方,好让他们把东西寄给我;同时又为耽搁了时间而有点懊丧——我想见邦蒂,我对她充满了深情,因为我可以跟她谈心里话,可以信赖她;是她那么及时地为我找到了大夫。“能否麻烦你们今天就寄出——那是一件礼物,我不想让它耽搁了,”我在电话里说,接着又很慢地把地址重复了一遍。但她让我放心,说这事不会耽误的,商店马上派一个职员包装好寄出,我明天早上就能收到。

  “谢谢,”我说。“太感谢了。”我搁下电话,转身看见了杰克·费弗尔,那个拎手提箱的男人;他就站在电话亭旁,所以我一走出电话亭就无路可逃了,无法再避开他。

  我最先认出的是他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它是那天下午在曼陀丽庄园的起居室里,但现在我面前却是一双疯癫、狂乱的眼睛,泛黄的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神迷离恍惚,令人不寒而栗。我禁不住朝它望去——是他迫使我那么做的,他站得离我很近,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嘿,”他开口了。“嘿嘿——德温特夫人,”语调里带着几分讥讽,但还有别的,那是一种得意的口吻。“在这儿撞见你太令人感到奇怪了。”

  “是吗?”我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是的,是很奇怪。”

  我打算从他身边走过去,回到人来人往的门厅里。但他没让我这么做。他身穿一件长雨衣,拎着手提箱,笨重的躯体仍挡在我的面前。我觉得他在把我往后逼,使我陷入绝境。我害怕极了。

  “挺奇怪的——刚才你经过那儿时,我看了你一眼,嗯?你也认出了我;我当时一愣:上帝啊,那不是小女人吗——从未想过会有这份运气。”

  “运气?”

  “哦没错。”他瞪视着我,嘴巴半张着,我能看见他那副变得愈加不可收拾的牙齿。他的脸向里凹陷,颊颚处堆满了皱纹,长胡子地方的皮肉很松弛,泛着青光。他以前很帅,招摇得很——尽管从未吸引过我;但如今他变了,变得令人厌恶,人也老了不少,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和一个疯子差不多。我很不情愿地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在电话亭里他没有跟谁在说话,他只是对着空听筒在叫喊,在满足他的某件偏执狂的幻想癖。

  “对不起,”我看见他还没有挪动身子,有点急了。“我有事要找旅馆接待处的服务员。”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稍稍倒了一下身子,但等我一走过去,他马上跟在了我的身后。当我来到服务台时,他也紧跟着来到了我的身边。

  “事情都办妥了,夫人?”

  “是的,谢谢,都办妥了。”

  “现在该喝茶了吧,服务员会领你去大厅的。”

  “喝茶!”费弗尔说,“我说这主意不错——我可以来一盘像样的烤面包,再来几块三明治——是的,我陪你喝茶,我们有许多事要谈。”

  “实际上,”我伸手取过手提包说,“我想时间来不及了,我想叫一辆出租车去火车站——迈克西姆在等我。”

  “不。”他拎起那只破烂的箱子说。“我想这么做。你一定也很想喝茶的,难道你不想听听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的近况?”

  “如果你想知道实情的话,我没有这份兴趣!”

  “哈。”他在通往大厅的过道里停住了脚步。“实情。是啊,我们都还记得一两件实情的,是不是?”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我想你会去的,”他说,“是吗?”他径直走了过去,来到大厅一角的几张椅子旁。那里坐着几对神情木讷的老夫老妻,还有几个进来避暑的女士;他们前面的桌子上放着银制的茶壶和茶杯,以及装有司康①的白瓷盘。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是莫大的羞耻。人们抬头在看我们,然后又匆匆地移开了目光。我真想转身飞快地逃出旅馆,跑到大街上。但他拽着我的肘部,侍者也走了过来为我放好了椅子,我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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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司康(scone),一种源出英国、用大麦或燕麦面粉加苏打、糖、盐等烤制而成的西式茶点。

  “茶,”我说。“中国茶——”

  “配三明治和蛋糕,夫人?”

  “我——我不想——”

  “哦,对,多来点,”费弗尔说,然后恶声恶气、令人窘迫地大笑起来,我觉得人们的眼光又如这边扫过来。“要整套的——松饼、司康——我不要茶,来一杯威士忌加苏打,你可以先上酒。”

  “对不起,先生,这个时候是不供应酒的。”

  “不供应?见鬼,这叫什么服务,这么热的天?”

  “非常抱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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