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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然后我朝迈克西姆转过身去。

  我们踩着厚厚的落叶向前走了一百码左右。小径向下倾斜,我们只得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着择路前行,在某处,一只松鼠在我们头顶上的两根树枝间的分权处一跃而过,除此以外,四下悄然无声,只有我们脚下发出的声响,除了我们两人外,毫无动静。

  我不知道我们还会这样往下走多远,想象着要回到汽车那儿去又该多么费劲地攀爬一番。

  我两眼紧盯住脚下,小心落步,这一来我首先看到的便是小径到了尽头,因为它扩展开去,下午的太阳穿过疏疏朗朗的树枝,照射到地上。

  我抬起头来。

  一条很短的粗而小道通到一个很大的门户,两根石柱中间是两扇精致高大的熟铁大门,我们几乎屏住气走近了大门。我们停住脚,不出声儿地站在那儿,望着,望着。

  在我们脚下,在一条车道的尽头,是一块低洼地,四周是向上升去的斜坡,斜坡上长满野草,而在低地中央,赫然一幢我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我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它比曼陀丽更美,因为它并没有那般显赫壮观,也不是那么大得惊人,气势逼人,而是一幢立即让我感到贴近的房子。我迅速闭拢两眼,又再睁开,真有点希望它就此消逝,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希望所产生的一个幻觉,可它就在那儿,安卧在阳光底下,是一幢童话故事里的迷人的房子,而不是那种有钟楼和角楼的奇幻的城堡,只是一幢红砖砌就、有许多烟囱的伊丽莎白时代的庄园大厦。大厦四周遍布草坪和玫瑰花圃,还有藤架绿廊和泉水,另有小小池塘点缀其中,不过却是缺少管理,自由生长,可也并不是自生自灭,也不是杂蔓丛生,看来像是有人住在那儿,无法照管这一切,尽管尽过力,却因缺少人手而照看不过来。由树木点缀的水池四周悄悄长满了苍翠的玫瑰,大麦棒糖式的烟囱,四周的砖墙都涂上了一层浅浅的褚色、鲜红色。带淡黄的粉红色、米色,还有杏黄色,这么多色彩混和到一起,就像灿烂阳光下的一座意大利山顶城镇的墙和屋顶所反照出的颜色。

  四下根本没有人住的迹象,没有人声和狗吠,烟囱里也不冒烟。眼前的“科贝特林苑”空寂无人,但我觉得它并没遭人遗弃,失去宠爱,它并不是一座遭人遗忘的弃屋。

  我们手牵手,屏住气,站在那儿,就像置身着了魔力的树林里的两个孩子,半是恐惧,半是惊诧。在过去一周的漫游中,我们时常看见气派的房子,还有庄园、大楼和大厦,都是那么壮观令人赞叹,我都将目光移开,背朝它们,很快离去。在我眼中,那些地方不屑一顾,那儿的生活并不是属于我们的。然而,眼前这幢房子却截然不同。

  这幢房子不算小,但没有那种显赫逼人的气势,它根本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禁区,却显得那么引人,向人招手示意,欢迎他人的光临。尽管现在它有点荒芜,杂草丛生,悄然站立,它自有一种欣欣喜喜的外表,让人感到温暖。

  我站在那儿,沉入梦幻之中,我依稀觉得这幢房子包容了我们,我们全家,我看见迈克西姆在车道上散步,看见孩子们爬上绿草茵茵的山坡,来到羊群正在吃草的地方,听到他们的叫喊声,看到他们在向我招手,而我正跪在花园里,给一个花圃除草。

  我看见大麦棒糖式的烟囱里轻烟袅袅升起,后面那道老篱边有一匹鬃毛蓬乱的褐色小马。

  在这儿我会过得无比幸福,对此我心底清楚确信无疑,因为在迈克西姆的同意下,我会按自己的方式布置这幢房子,让它真正成为我的家。站在那儿,我意识到,我从来还没拥有过自己的家,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然而这儿将成为我的家。因为曼陀丽从来就不是我的家,它是属于别人的,属于迈克西姆,属于他的家庭,有好几代人了,也属于别的任何人,属于半个郡,属于那些仆人们。属于丹佛斯太太,属于吕蓓卡。它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可现在,我对此是不遗憾,毫不在意,就在那个下午,曼陀丽消失了,它就像一支蜡烛燃尽熄灭了。

  这就是我脑中所想到的,我凝视着这幢美丽的房子,随着下午的时光悄然逝去,我看到光线越来越柔和、黯淡,使得墙上的色彩变幻不定。这儿会成为我的——我知道,我们会到这儿安家。

  这是一种疯狂,一种幻想,它比现实更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可它却出现得这么平静,这么真实,完全把我给俘虏了,我毫不怀疑,我有充分的自信,我已经找到了这幢房子,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各得其所井然有序,对此我看得一清二楚,坚信不疑。

  我说,“我要进去。”

  “我们当然不能进去。门上有一把挂锁。”

  “那道篱笆破了——瞧,就是那儿——还有那儿。”

  “不行。

  不过他也并没有阻止。他站在我身后,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我知道了,他心中的感觉跟我的一样。我对此毫不怀疑。

  “来吧,”我说,我开始小心地爬上那道土坡,这是同篱笆并行的,我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幢房子上。过了一会儿迈克西姆跟了上来,我扭回头,看见他也抑制不住老是望着它。噢,那天的梦境啊,我进入的那个天地,那是我的希望所在。至今我还是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一切。

  我们贴房子东面走去,那儿的花园更显得久已无人管理。一座老藤架横跨两边,上面还留着一些残枝,玫瑰和忍冬一缕缕从藤架上垂挂下来,没人修剪的紫藤互相交错,缠绕在一起,底下是两排石柱,中间有一条小道,直达一扇紧闭着的园门。花圃和狭长花坛都任其生长无人修剪,然而我却觉得这座花园役人照管的时间并不长,将它修葺一新并不要费太多劲。我看见自己已在盘算开了,剪掉这些,修整那些,在这儿再种上些,我努力干活,或许再加上一个了解这地方的本地汉子和一个孩子,要不了两个夏天,我们就会让它重又变得百花争艳欣欣向荣的。

  房子背后有几个马厩,石块铺就的场院中央有一座跪着的孩子的雕像,一辆旧车和一辆坏了的独轮车撂在一边,还有一个暖棚,窗户却破了,树枝上,一只旅鸫使劲朝我们啼叫着。

  我抬起头,顺墙一直望到房顶上那些铅框小窗子。夕阳已经很低了,滑落到了屋子后面。

  “迈克西姆……”

  “他们很有可能刚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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