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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3)


  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堵矮矮的石墙,那是法国与瑞士之间的边界。我来回穿越了几次,好像是在嘲笑边界:嗨,我在瑞士!嗨,我在法国!我走回木屋,半路上被冷杉的树根绊倒了。树根就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出的青筋。我直挺挺地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笑着把脸埋在肥沃的土中。突然,我发现眼前一块扁平的石头边,露出一盒沾着泥土的录音带。我把它拽了出来,仔细地看了看正反两面。没有任何内容提示。我迅速把它擦干净,装进口袋,对自己说,以后再听吧!

  我自由自在,充满了希望,似乎无所不能。我对各种生命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友情。在小路的尽头,我找回了自己那辆布满灰尘的汽车。我在倒视镜里照了很久。我很脏,脸上沾着黑乎乎的东西,浑身都是草屑,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簇荆棘,但人没变。我的肤色仍然那么没有光泽,睫毛还是弯弯的,皮肤并没有皱得像一块旧抹布。我仍然是一个26岁的女人没有必要为生存而受罪。我接了三下喇叭,向“晾草架”告别,向那座奇幻的屋子,那块俯瞰着屋子的沉重的石灰质巨石告别。

  我在十来公里远的一家客栈里停了下来,从那里可以看见瑞士平原。远处,阿尔卑斯山的山峰像是点着蜡烛的停尸室。山下,一列红色的老火车钻进单地,留下一缕缕细烟。我问客栈老板今天几号了,他告诉我今天是8月19日。我在那座木屋的地下室关了三天三夜。我要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订了一份大餐,尽管是在早上,在厨师赞许的目光下,我狼吞虎咽,吃了一份红酒洋葱小野猪肉、一份干酪笋瓜土豆、两根莫多香肠、一盆色拉、一碟当地产的奶酪,还吃了一些猪肉,所有的菜统统浇上美味的当地红酒。这番大吃应该归功于邦雅曼,这份债是我欠他的。我在斜坡上的平台花园中大吃大喝了两个小时,太阳很猛,但阳光照得我很舒服。我拒绝遮阳伞。当天的剩余时间,我什么都没干,吐个不停,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我三天三夜没吃东酉,现在突然大吃,胃受不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对着厕所打饱嗝,吐得翻江倒海。但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现在,我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寻找阿伊达。当命运把她托付给我,让我照看她时,我却抛弃了她。先知和命运的使者是阿伊达,而不是邦雅曼。她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长期以来没有人能激起的冲动。她拥有绝对的优势和启蒙的本领,那种孩童的活力是无法抵挡的。当上帝想在人间展示完美的东西时,他便创造了小女孩。

  阿伊达美丽而活泼,是天工造物。我做梦都想把她搂在怀里,吻她胖乎乎的脸,凝视她调皮的眼睛,笑她滑稽的动作。我这种成年人的弱点如果加上她的羸弱,便差不多会有常人的力量。第二天,我回到了巴黎,希望还来得及。我在她奶奶的一个邻居家里找到了阿伊达,并成功地说服了这个邻居,她同意假期间由我照看阿伊达。我和阿伊达在汝拉山区和上萨瓦省之间度过一个美妙的夏天。在那一个月当中,我们幸福地密谈,说悄悄话,分享美食。她总喜欢搂着我的脖子,躺在我身上,我的身体好像成了她的身体。我成了她的东西,她的领地。我试图调教这个我所喜爱的顽童,尽管我对她还相当陌生,但我已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她痛哭流涕,指责我囚禁了她奶奶。她推开我,不理我。假期结束后,我办理了正式的领养手续,理由是自己不能生育。虽然我是个独身女人,但我是个医生,而且,我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阿伊达的。凡此种种,都应该有助于我说服办事严格认真的行政官员。在这期间,阿伊达被寄养在慈善机构里,但她可以每周来我家住两天。有关方面正在对我进行道德调查。我回到了医院,重新写我的论文,去医院……

  6个月后,12月的一天下午,正在隔壁房间玩耍的阿伊达突然叫我。当时,我已忘了那个故事,正处于漫长的精神恢复期中,阿伊达想让我听什么东西:8月份我在“晾草架”附近捡到的那盒小磁带。捡到磁带的那天早上,我马上就把它塞进了汽车音响里,但磁带卡住了。可能是磁带上的泥土堵住了槽口的小齿轮。阿伊达后来在车中的杂物柜里发现了这盒磁带,并一定要留下来。否则,我早就把它扔掉了。

  阿伊达对音响世界情有独钟,兴致勃勃地把旧的晶体管收音机拆来拆去。她几小时几小时地听某个电台,锁定若于个陌生的长波频道,十多种乱七八糟的外语把她迷住了。她弄走了我的所有磁带,扯出带子,像绕毛线一样没完地绕。这盒带子,她不断地重听,想从“噼噼啪啪”的杂音当中寻出和谐的声音。她和一位电声学教授保持联系,并在后者的指导下对磁带进行了修复,清除杂音。经过几个星期的努力,她终于在60分钟的磁带上清出了5分钟的声音。当她把这盒小录音带插进放音机时,我有一种痛苦的直觉。这是一场含糊不清的谈话,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一个年轻,一个年纪大一点。年轻的声音细小,差点要哭了;年纪大的一副挖苦人的口吻,声音要生硬一些。她们的交谈不时被磁带的杂音所打断。以下就是她们所谈的一些话:

  “……一个因自身软弱而干坏事的人,我一回去,就把一切都告诉新闻界,告诉出版商……一行行地证明他的抄袭……”

  “……您会这样做吗?让我发笑……您不可能……”

  “……您对我不了解……他不满足于服从你们的命令,而是满腔热情地合作……真让我感到恶心。”

  “……可怜的家伙……我们完全说服了他……我想您还是喜欢他的……而他却忘了您……任您被囚禁……”

  (此处的句子听不清。杂音和噪声使磁带声音难辨。过了好一会才听清她们的对话。)

  “……失望的时候梦想报复……我毁掉了他剽窃的所有证据(哭泣声),一切证据……他不知道……您说得对……他的结局感动了我,这种背叛是本能的,不是由于卑鄙,而是由于害怕……(吸鼻子的声音)我对他的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您向我引述过一位希腊哲人的话:没人自愿当坏蛋……我疯狂地爱着他……重新跟他一起生活(重新抽泣)……我惟一的惩罚就是饶恕……”

  我立即就听出是谁。我的脸一定苍白得厉害。我躺下来,免得失去知觉。阿伊达发现了我的慌乱。我借口说头疼,消化不良。我又把那盒磁带听了好几遍,然后,扔掉了它。我从来没有跟阿伊达提起我去过“晾草架”,也没有告诉她关于邦雅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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