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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代价(4)


  “啊,瞧您多急!等一等,年轻人!我们所囚禁的人,她们决不可能互相说话,厚厚的地面隔开了她们。她们也不能跟我们说话。我们进她们的密室,都是从头到脚用布蒙着。她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儿,为什么会被囚禁在那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自己要受多长时间的苦。我们强迫给她们的这种沉默具有可怕的后果:跟看守说话,这还是跟人说话呀!在这里,她们被迫永远自言自语。在我们这儿度过的岁月中,她们不会见到任何人,不会跟别人说一句话。不能散步,没有灯光,没有娱乐,没有声音,没有镜子。只有一个钟安在天花板上,而且我们搞乱了里面的机械装置,针跑得飞快,分针快得像秒针,时针快得像分针,一天如同一小时。超速运行的钟让人紧张得像参加体育比赛,使人衰老得更加迅速。应该让她们专注于时间的流逝,使其精神崩溃。她们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惩罚结束。我们把她们的美埋在了山中的这个墓地里。就像把破碎的物质撒入海中一样。”

  “这样效果好吗?”

  我继续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好奇已变成了恐惧。

  “相信我吧,这种治疗非常彻底:她们原本过着快乐而幸福的生活,现在突然被囚,孤独与惊恐迅速毁灭了她们。就在不久之前,她们还在做计划,准备度假,准备读书或准备结婚,现在却在我们的地下墓穴中旅行,而且一来不复返。美是永恒的组成部分,时间最终总能摧毁它。我们将加快这一进程。您可知道有的人由于悲伤和惊吓,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我们所保护的那些人就是这样:经过这段死亡治疗,出来时,她们将老了20岁或30岁。我们既不用紫外线,也不进行化学疗法:囚禁就足够了。衰老像猛兽一样袭击她们。她们睡下时还年纪轻轻的,醒来时已六七十岁了。当我们发现她们的创伤已无可救药,通常一年半或两年就够了,我们便马上把她们放了,扔得远远的。把她们的眼睛蒙上,半夜里扔到野外。她们既不知道为什么要关押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释放她们。她们出来时,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济贫院的味道,陈旧的味道。我们往她们的口袋里塞了一面小镜子。于是,仙女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已变成了老太婆。这种震动最终把她们击垮了:她们再也认不出自己,她们为自己重新得到自由而感到痛苦。因为,她们已从此背上了包袱,丑陋与衰老的包袱。”

  斯泰纳又打开了电灯。他满脸通红,又有点发紫,不安地望着我。他跨了一步,走到电脑的键盘边坐下,他的指法熟练得让我惊讶,只见按键在他指头底下轻快地跳着。

  “邦雅曼,我觉得您已经不那么怀疑了。我没弄错吧?”

  我觉得没必要承认。灯又亮了,我又可以看见他了。

  “您知道吗,我有点通灵的本领。我按直觉办事。我可以从一个可憎的女人的生气中,看到她未来的光明的前途;可以从一个年轻女人漂亮的圆脸蛋上,预感到使她身败名裂、精神失常的错误和过失。美也许能使一个人成为不朽的艺术品,而丑则会把一个女皇变成一个女仆。”

  “哎,您看!”

  埃莱娜的正面像和侧面像出现在屏幕上,如同犯人的档案照片。我的女伴做鬼脸的样子被定格在屏幕上。我认出来了,这是雷蒙今天早上在木屋前面照的。照片的颜色已经被去掉了。期泰纳把我的埃莱娜存在了他的数据库里!

  “照片照得不好,您的女伴状态不是太佳,但还是不错。”

  他抓起一张纸,一支粗大的铅笔,勾了几条线。

  “现在,我要当着您的面,根据我的想像,画出30年后埃莱娜的模样。她的变化将首先从嘴与脸开始。左边的嘴唇将斜向耳朵,翘起来形成一个窝,就像一个50来岁的女人一样。嘴唇慢慢地裂开了,失去了原有的圆润和线条,缩进嘴里,而下巴却突了出来。”

  他从荧屏前走到纸的旁边,有时用嵌在钢笔上的橡皮擦去一根线条。

  “记住,身体的各部分并不是同时衰老的。皮肤衰老得最快,很快就会失去弹性。埃莱娜首先将起皱纹,皮肤收缩,脸颊凹陷,颧骨空出,整张脸变小。全身将突然失去对称,鼻子会显得过长,眼睛会陷得太深,目光将失去活力。好了,我差不多画成了:强化富有表现力的皱纹,修改突出来的部分,加深颜色,头发变花白了。您认为怎么样?”

  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活像埃莱娜的母亲临死前的样子,她母亲快60岁时拍过一些照片,几乎和这张画像一模一样。

  “让人害怕,是吗?我敢打赌,这跟她的妈妈一模一样!当我们的客人回到家里时,她们的母亲会厌恶地赶她们走,以为见到了自己的鬼魂。女儿变成了白发苍苍的木乃伊,声音却没有变。这种对比使她们感到更加厌恶。如果她们抱怨,谁也不会相信她们。她们最后会进精神病院,或被家人当作一种可耻的秘密藏起来,在被囚禁了一次之后再次被关。”

  我目瞪口呆。与此同时,我很想问一个问题:我应该让斯泰纳根据同样的办法给我也画一张像,看看我20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因为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道快乐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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