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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1)


  第二天,我们被铲雪声惊醒。阳光灿烂。从房间里看出去,外面的景色如梦似幻,又让人感到沉重。木屋淹没在一大片云杉当中,背靠一堵悬崖,悬崖就像一张百米多高的石桌。远处,阿尔卑斯山的峰顶隐约可见,我们这个监牢的围墙似乎漫无边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变化无穷的白色。冰雪使景色晶莹剔透,如水晶一般,树杈上挂着白花花的“胡子”,滴水槽的管嘴像大理石一样。手指似的冰柱在树枝上闪耀,如同爱尔摩火①。雪亮晶晶的,有点刺眼,好像有人在地上撒了玻璃碎片。这田园似的环境使我感到害怕,我真想立即就行走在巴黎的柏油马路上。我们在这片荒凉的冰天雪地里与世隔绝,四周是充满敌意的森林。

  ①爱尔摩火:暴风雨(雪)夜间桅顶或高处常见的电光。

  我走到另一个窗前,欣喜地看到雷蒙穿着汗衫。短衬裤、短袜子和粗制的皮鞋,正提着一桶水,在用海绵擦洗我们的汽车。天一亮他就把我们的汽车给拖过来了。这个矮壮的汉子,浑身散发着体香,吐着热气,擦拭着我们的汽车,这情景使我高兴极了。昨晚错怪他了!我穿上衣服,下楼去感谢他。他显得十分愉快,告诉我说,昨晚,温度降到零下20度,并说汽车修理工马上就到。我们的镀镍汽车在雪中闪光,亮晶晶如同一颗珠宝。这个城里有钱人的花哨玩艺儿,现在被轻轻地搬到了这个背景当中。但它的出现对我来说仍然是一种安慰。虽然它现在发动不起来了,可我一点也不担心。雷蒙正拿着刮具在清理挡风玻璃上的雪。他已检查过发动机,认为可能是一个零件被撞断了。修理工很快就会来修理的。

  雷蒙穿上长裤后,给我们端来了早餐。我们独自在客厅的一张矮桌上用早餐。一架收音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响着法朗士·加尔或米歇尔·波那莱夫的歌曲①,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动而又勤劳的雷蒙,在屋里忙个不停,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们喝咖啡时,他又是扫地板又是掸家具上的灰尘,弄得房间里一股蜜糖加醋的味道。不一会,斯泰纳先生出现了,穿着浅色牛仔裤和橡胶靴子。他没刮脸,没梳头,弓着背,好像跟我一样一夜没睡好。他身材高大,动作僵硬,不知所措。当他弯腰时,灰白的头发垂了下来,使他看起来像个年迈的宗教神师。

  ①法朗士·加尔和米歇尔·波那莱夫均为20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歌手。

  “怎么,你们还在这儿?”

  昨晚那个可爱的人消失了。我们打扰他了!他急着想赶我们走。埃莱娜安慰他说,汽车一修好,我们马上就离开。

  “乘暴风雪暂停的间隙你们快走吧,它很快又会刮起来的。”

  他把我们晾在那里,没跟我们打招呼,滑着雪散步去了。我喜欢这种粗鲁:至少事情明朗了。他留我们住宿,现在,我们得走了。

  埃莱娜醒来时,脸色很难看,她头疼得厉害。她上楼淋浴,雷蒙则一定要带我参观屋子。白天,这座埋在雪中的屋子就像鸡舍一样漂亮。它似乎是一头动物,蜷缩在一张羽毛褥子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圆形屋顶,使它看起来特别像高山牧场上的旧式农舍,让人一看就想躲进去休息。雷蒙十分友好——主人越是不高兴,这个喜欢嘟嘟囔囔的仆人便越是快活——带我参观厨房、洗灌间、已改成休闲室的阁楼,并动作敏捷地把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房间推开了一点——他们分床而睡。我还看了车库,那里原来是个旧谷仓,里面有许多闪闪发亮的工具,堆得整整齐齐。雷蒙弄掉水池上的雪,水池的出水口已冻成一条冰管。他把这座屋子当作是自己的家,老是说:“我们的住宅”、“我们的隐居地”。他两条短腿跑得挺欢,替我推开一扇扇门,打开一盏盏灯。

  如果埃莱娜昨晚的慎重没有模糊我的眼睛,我本来会发出由衷的赞美的。现在,我不但不觉得这屋子热情,反而觉得它讨厌。我心不在焉地听我的向导介绍窗框、山毛榉脚线、香草色的隔板和面包炉。树脂就是在面包炉里熔化的。如果他认为这些乡下的小玩意儿能打动我,那我岂不是成了小孩子了!在他向我展现的这些东西里面,有个惊人的细节本来应该引起我的警觉的:当我们穿过厨房时,雷蒙向我指了指嵌在墙上的一块牌子,但我没有留意。

  “那是个地窑,主人的专用密室。”他眨着眼睛对我说,好像是在开玩笑。

  我发现牌子的右边有一把大钥匙,十分显眼。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且忘了他说的话。

  不一会,汽车修理工滑着雪来到了。他穿着衬衣和滑雪运动衫,肥肥胖胖,不修边幅,我很赞赏山民们的坚毅,哪怕气温降到零下好几度,他们出门时也穿得很少。他身上的黑色卷毛隔开了衣服和皮肉。他马上在发动机罩下面检查起来,跟我打招呼时通红的脸几乎连抬都不抬。他的长裤沾满油污,一直滑到屁股上。这种随意使我定下心来:这证明他是在油污中度日的。他推迟了我启程的时间:据说下午又有新的暴风雪。他不时地用衣袖去擦鼻子,结结巴巴地告诉我,路桥管理处正在打扫路上的积雪,电话线也正在修复。我上楼通知埃莱娜。让我深感不安的是,行李已搬下楼,放在大门的门廊底下。

  时间流逝,那个修理工还在检查发动机,用塞在口袋里的一块黑乎乎的抹布擦着手。每过10分钟,他就让埃莱娜点火挂挡,但漂亮的汽车依然一动不动。我对汽车一无所知,甚至不会用钥匙松动方向盘。我们向修理工提了一大堆问题,他回答得糊里糊涂,一下说电池没电了,一下说是点火系统或转向系统有问题。他慢腾腾的,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我被惹火了,有时,我在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在睡觉?埃莱娜则怀疑他本领不到家。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哆嗦着,在久久地等待。终于,他从车底下钻出来了,第一次正面看着我,看我而不是看埃莱娜。他说,主要是右轮变形了,可能是撞上了雪堆,必须换轴。他的修理厂里没有这种配件,得向蓬塔利埃、多勒或贝藏松①订货,那儿有这种牌子的经销商。不巧的是,由于道路不通,电话又断了,所缺的车轴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拿到,而且天气不能变坏,今天晚上之前就必须与供应商联系上。

  ①三处均为法国城市名。

  这一系列坏消息让我们痛苦极了。埃莱娜甚至去收买修理工,答应如果能在天黑之前解决问题,他将得到优厚的报酬。修理工撅着嘴,生气了,回答说,没有东西他变不出来。“不要强人所难。”他最后说。但这句成语,不管搬到哪里,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毫无意义。他沿着雪橇回去了,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

  于是,漫长而无止境的等待开始了。埃莱娜很生气没有带手机来——她想在度假期间断绝与巴黎的联系——沮丧地回到房间,一个劲地拨电话,看是不是有声音。她不断对我重复说,她是多么憎恨这座木屋,在这里她感到满身上下不自在。我把这种过激的意见归结为疲倦的结果。我不想把行李再提到楼上去,仍希望马上就能走。吃晚饭的时候,杰洛姆·斯泰纳滑雪回来了。我远远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大步滑雪而来。

  “还在?!你们这么喜欢汝拉山,都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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