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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是的,我相信,相信她爱您。她无法说出来,不知道对您怎么办。得由您来帮助她。您得告诉她怎么爱您,怎么接近您。您智慧超群,弄得您母亲都害怕了。她宁可喜欢别的人,喜欢您哥哥,这更容易一些。大家心里都明白。母亲说:“她是谁?这孩子是什么东西?她跟她的兄弟们,跟我太不一样了。她现在就这么孤僻。想写作。太荒唐了。不,我宁愿你学数学,经商。我确信你有经商的天赋,赚钱的本领。”

  您做什么都有天赋,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您做什么都会成功。如果您愿意,所有的男人都会跟在您脚下,无论在什么地方。您浑身是胆,毫不畏惧。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退却。男人们喜欢这样,他们害怕了。他们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喜欢这样聪明。因为她们看出了男人的弱点及其无法消除的苦恼。

  男人们忍受不了目光如此犀利的女人。他们扔下了您,找到了别的女人。漂亮、爱打扮、洒香水、谈话极无聊的女人,这没关系,他们喜欢,他们扔下了您。

  我可没有。

  我顶住了,坚持住了。我留了下来。您说:“为什么,为什么您和我在一起?您到底是什么人?”

  您无所不能,然而,您只做一件事,只服从于它,就像这是来自上天的命令。写作。别的,您处理得很好,生活不错,故事让人打哈欠,忧伤。孩子,是的,必须有个孩子,这很重要。该做的事您都做,您昂着头。然而,必须永远问您:“您是谁?”您开始写作。想努力明白自己的什么事,明白别人,弄懂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有我?为什么有您?为什么几天后就要死?跟我说一个字吧!

  所以,在1996年的年初,从巴黎圣伯努瓦路的那个房间里开始,您就与那些洞穴人同时代了。他们在石壁上留下了手印。昔日的这些男男女女和我们一起呆在那个房间里。同一副探寻的面孔。没有任何回答。不,有一个新问题。

  那些古人,他们不写作。他们张开双手,望着天。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威胁,一种宽恕,也是一个谜。他们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摊开双手。他们仰头望天。那些洞中之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建造,没有留下古迹,没有留下古画,也没有举起否决之手。什么都没有。那之前,在文学诞生之前。沙特尔1、伦勃朗2、莫扎特、帕斯卡尔3已经存在,但他们保持沉默。他们像大地初开时那样爱着。爱谁?爱什么?他们不知道。什么都尚未言明。那是一个完美的时代。万物之初,混沌初开。世上的第一天,如今在圣伯努瓦路的那个房间里每天都在重复。您和我一起关在那个房间里,单独和我在一起,并将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因为我不跟您一起死,我让您独自与所有那些古人呆在一起,与他们一样可怜、一样智慧。十足的智慧,可怕的智慧。从前的那种智慧,当时爱情还没有诞生。

  可以当着上帝的面说吗?

  我不知道。也许,这样更简单:人们产生一些想法,并用其造一座山。这样很简单。只需更加贫困。达到贫困之真理。

  我们仍然在那个房间里。您不再写了。房间将变得一片漆黑。您还没有死。

  请走近我。

  我摸着您的脸。走得更近些,别害怕我的手。它还在寻找您脸上的皱纹,想弄懂您消失的目光中的某种含意。

  闭上眼睛,望着天。

  就这样。闭着眼睛。

  一切都看见了。

  开天辟地以来的整个世界。

  一切。

  包括巴尔塔扎尔。

  甚至看见了不认识的人,未来的人。

  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您不再看这个房间,不再看呆在您身边的这个人。您怎样才能无所畏惧地离开这个房间,离开我呢?我让您独自离开。

  我必须停止这样对您说话,不再让您相信是您在回答我。我知道,这不是真的。那场爱情,忘了它吧,再也别说什么了,保持沉默吧!忘了那个故事吧,别再重写杜拉斯这个名字。写别的东西吧,写别的名字。所有的名字,还不认识的和将朝您走来的那些人的名字。在按顺序排列的字母中,人们有时能认出您的名字。

  胜过一切。

  这个故事。

  这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爱情故事。

  这些字母,让人忘了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些文字,最后化为乌有。

  大声地说出这个名字。终于听到了这个名字神奇的声响,这个最终被找到的名字让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诗和所有的爱都戛然而止。

  然后,怎么办?

  什么都不干。继续一种普通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着,爱,哭,吃,说。就这样。

  咱们去喝一杯,去听《卡布里,完了》,去特鲁维尔看海,看海鸥,去吃褐虾,吃牡蛎。是的,行动吧!

  一切都好。

  一切都在,随便听您调遣。

  听想看的人调遣。

  17

  我们无法分开,我无法离开她。她也不能离开我。我们总处于离别的边缘。互相分离。当我再也无法和她一起在这个地狱里生活时,我便去奥斯特里茨车站旁边的旅馆,在那儿躲上几天。晚上,我出门到车站餐厅去喝啤酒,混杂在旅客和行李当中。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会到那些等火车的人群中来找我。我在小酒店自杀之前,我想最后再喝一杯啤酒。这是最后一个夜晚。我将在几小时后死去。我拖延着时间,又喝了几杯啤酒。我开始醉了。眼泪一碰就会落下来。我会最后再写一个字,最后再给她写信。然而,不,我死了以后,应该由她来写。她懂得怎么写,找得到词汇。仅仅是找到词汇,什么都不用创造,写一些人们立即就能明白的文字。于是,我给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喝了最后一杯啤酒,回到旅馆的房间。我没有死。第三个晚上,我给她打了电话。她来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为什么?什么东西使我克服了恐惧,没有去死?也许是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该去死。我应该活着,不仅是为了她,但也是为了她。我因此而活着,为了照顾她,日日夜夜地照料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了。更加爱她吧!哪怕她对此一点都不想知道,哪怕她不想有那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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