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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即便他们挨饿,或在任何其他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哭过。因此,王龙厉声地说道:“怎么回事,女人家?难道我不能说一声,让你梳理一下你那马尾似的头发吗?为什么惹出这样的麻烦?”

  但是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边呜咽着,一边再三重复着这句话:“我给你生了儿子——我给你生了儿子——”他不再做声,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在她面前他感到惭愧,因而走开了,留下她一人。是的,在法律面前,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阿兰的,她为他生了三个不错的儿子,他们都活着。除了他的情欲之外,他找不出任何借口。

  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终于有一天,他婶子走来对他说:“事情办妥啦。替茶馆老板当管家的那个女人愿办这件事,但一次要一百块银元。那姑娘愿意来,但要玉坠、玉戒指、金戒指、两身缎子衣服、两身绸子衣服和十二双鞋,她床上还要两条丝棉被子。”

  这一席话,王龙只听见“事情办妥啦”这一句,他大声叫起来:“好吧——好吧——”他跑到里间,拿出银子,把银子倒在他婶子手里,但这都是悄悄进行的,因为他不愿意有人看见他把多年的积蓄就此花掉。他对婶子说:“你自己也拿十块银元吧!”

  她假装拒绝的样子,挺了挺肥胖的身子,头像拨浪鼓似的摇动着,大声地叫起来:“不要,我不要。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你的母亲。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绝不是为了银子。”但王龙看见她一边拒绝一边将手伸了过来。

  他将那些银元倒在她手里。他觉得,这些银元是花得值得的。

  他买了猪肉、牛肉、鱼、竹笋和核桃。他还从南方买来了干的燕窝做汤的调味料。他也买了鱼翅。凡他知道的精品,他都准备得十分齐全。然后,就是等待了,如果他心里那种火烧火燎、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可以称作等待的话。

  夏末,八月一个烈日曝晒的大热天,她到他家来了。王龙远远就看见她来了。她坐在一顶用人抬着的竹子做的轿子上。

  他望着轿子在田边的小道上拐来拐去,轿子的后面则闪动着杜鹃的身影。这时,他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在往家里接什么样的人啊!”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急急忙忙走进他和老婆这些年来一起睡觉的那个房间。他关上屋门,神情慌乱地在黑暗里等候着。后来,他听见他的婶子大声喊他出来,人们已来到大门口。

  他局促不安,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娘。他慢慢地走了出去,低着头,他的眼睛瞧瞧这里,看看那里,就是不敢往前看。

  但杜鹃却高兴地对他喊道:“喂,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做这样的生意!”

  接着,她走近轿夫已经放在地上的轿子,掀起轿帘,将舌头弄得啧啧作响地说:“出来吧,我的荷花姑娘,这就是你的家,这是你的老爷!”

  王龙感到一阵痛苦,因为他看见轿夫正龇着牙笑。他心里暗暗想:“这些是城里大街上的二流子,是些一钱不值的人。”

  他很生气,感到脸发烫发红,因此根本不愿大声讲话。

  随后轿帘打开了,他不知不觉地向轿子里看了一眼。在轿里暗处坐着的正是涂脂抹粉、娇艳如花的荷花姑娘。

  他高兴得忘记了一切,甚至连对咧着嘴笑的城里人的气愤也丢到了脑后。他想到的只是他为自己买来了这个女人,她将永远留在他的家里。他站在那里,身子僵直,甚至有些发抖。他瞧着荷花姑娘站了起来,她是那么文雅恬静,就像微风轻轻抚摸着的鲜花。正在他目不转睛地呆看时,荷花姑娘扶着杜鹃的手下了轿,她低着头,目光下垂,身子倚着杜鹃,用那双小脚摇摇摆摆地走着。她经过王龙身边时,没有同他说话,却用极小的声音对杜鹃说:“我的新房在哪里?”

  这时,他的婶子出来,走到荷花的另一边和杜鹃一边一个,把姑娘领进王龙专为她建造的那个庭院里的新房。

  王龙家里没有一个人见她穿过庭院,因为那天王龙已经将雇工们和老秦打发到远处的田野里工作去了;阿兰带了两个小孩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而两个大男孩则进了学堂。老人倚着墙睡了,什么也没有听见和看见。对那个可怜的傻瓜姑娘来说,她没有看见一个人进进出出,除了她父母,她谁都不认识。当荷花进屋之后,杜鹃将门帘拉死。

  过了一会,王龙的婶母走了出来,大笑着,有一点不怀好意。她拍打着双手,似乎要掸掉手上的脏东西。

  “她浑身散发着香水味和胭脂味!”她仍然大笑着,说,“闻上去就像是一个十足的坏女人。”后来,她的话就更加不怀好意了,“侄子,她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年轻。我敢说,她要不是到了男人们不愿再看一眼的年龄,人们会怀疑,那耳朵上的玉坠,手指上的金戒指,甚至是那些绸缎衣服能否使她嫁到一个农夫家里,即便是一个十分富足的农夫。”

  看到王龙脸上因为这些过于露骨的话而显出生气的神情,她赶紧补了一句,“但是,她长得漂亮,我从未见到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你和黄家粗笨的女佣人过了半辈子,现在的滋味比宴席上的八宝饭还要香甜啰。”

  王龙一声不吭,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偷听着,他不能站在那里不动。最后,他竟大着胆子掀开红色的门帘,走到他为荷花建造的庭院里,然后进了那个黑洞洞的房间。她就在那里,他守着她,一直到夜晚。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阿兰没有进过家门。她一大早从墙上取了锄头,带着孩子,用白菜叶包了点冷干粮走了之后,至今还未回来。但是,在夜幕降临时,她进了家门。她闭着嘴,浑身是尘土,神情倦怠。孩子跟在她的后面,也一声不吭。

  她见了谁都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像往常那样将饭做好,摆放在桌子上,她叫来老人,将筷子放到老人手里。

  她侍候那个可怜的傻姑娘吃了饭后,才和孩子们吃了一点东西。接着,他们都去睡了,王龙则坐在桌旁胡思乱想。

  阿兰在睡前洗了洗身子,然后走进那个她已习惯了的房间,一个人躺倒在床上。

  这以后,王龙日日夜夜陪着娇妾又吃又喝;他天天到那间房子里去。在那里,荷花姑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他坐在她身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荷花从未经历过早秋的大热天,正躺在那儿,由杜鹃用温开水擦洗苗条的身子,在皮肤上抹油,在头发上涂香水和油脂。因为荷花姑娘曾任性地说,一定要杜鹃留下来伺候她。王龙出了很高的价钱,杜鹃才乐意留下来伺候荷花而不去伺候那一帮人。她和她的女主人荷花姑娘单独住在王龙建造的那个新庭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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