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沉默的羔羊 | 上页 下页
一七


  “我见到车时就那样,从来也没掀开过。”尤从门底下喊道,“沾满灰尘的地毯我是弄不来,拉斯培尔会那么干的,我只是证实一下车在那里。帮我搬家具的人将钢琴靠墙放好,用东西盖上,车边上再堆放些箱子后就走了。我是论钟头给他们付报酬。箱子里大部分是些活页乐谱和书。”

  地毯又厚又重,她一拉,只见手电射出的光束里飞舞着无数的尘埃。她打了两个喷嚏。她踮起脚,将地毯翻卷到这辆高高的;日车的中线。后窗上的帘子紧拉着。门把上盖满了灰尘。她必须越过箱子身子往前倾才能够到门把。她只摸到了把手的末端,试着朝下扳。锁住了。后边的车门没有锁孔。她得搬开许多箱子才能到前车门,该死的是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放这些箱子。在后窗的窗帘与窗柱之间,她看到有一个小小的空隙。

  史达琳俯身在这些箱子上,将一只眼凑近玻璃,再通过那隙缝用手电往里照。她只看到了玻璃中反射着自己的影子。最后她窝起一只手遮在手电的上方。布满灰尘的玻璃将一小束光扩散开去,从座位上移过。座位上,一本相册打开着放在那儿。由于光线不好,相片的颜色看上去很差,可她还是能看得到粘贴在页码上的情人节礼物,那带花边的老式的情人节礼物,松松软软地贴在上面。

  “多谢了,莱克特大夫。”说这话时,她的呼吸扬起了窗沿上那些毛拉拉的灰尘,把玻璃给糊住了。她不愿去擦这玻璃,所以只好等它慢慢再清晰起来。手电光继续移动着,照到了一块盖腿膝用的毛毯;毛毯掉在了汽车的地板上。接着又照到了一双男人晚上穿的漆皮皮鞋,亮亮的,却也染着灰尘。鞋子往上,是黑色的短筒袜;袜子再往上,是全套礼服,裤筒里伸着两条腿。

  五年中没人进过这门——慢点,慢点,宝贝别着急!

  “噢,尤先生!喂,尤先生!”

  “什么事,史达琳警官?”

  “尤先生,像是有人在这车里坐着!”

  “噢,我的天!或者你最好还是出来吧,史达琳小姐!”“还没怎么完呢,尤先生。要是您愿意、还请就在那儿等着。”现在该动动脑子了。下半辈子你可以躺在床上对着枕头扯扯废话,现在可还不是扯废话的时候。抓住时机把事做好。我不想毁了证据。我确实需要帮忙,可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喊“狼来了”!搞得人虚惊一场。要是我急急匆匆通知巴尔的摩方面,结果却是警宫到这儿空跑一趟,那可够我受的。我看到的只是像腿一样的东西。尤先生假如知道这车里有件好东西也不会带我上这儿来。她自个儿勉强地笑了笑。“说有一件好东西”是虚张声势。自从尤上次来看过后,没人到过这儿,好,这就是说,不论车里的东西是什么,这些箱子是后来搬到这儿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搬动这些箱子而无损于任何重要的线索。

  “行了,尤先生。”

  “好。史达琳警官,我们要不要喊警官?你一个人行吗?”

  “我得查个明白。请您就在那儿等着。”

  箱子的问题就和魔方一样叫人头疼。她试图一边用胳肢窝夹着手电,一边动箱子,可手电掉了两次,最后只好放到车顶上。她得把箱子挪到身后去,矮一点的可以推到车底下。碎片之类的什么东西擦了她,叫她的拇指球痒痒的。

  现在她可以透过前座边窗灰蒙蒙的玻璃看到驾驶室的情形了。一只蜘蛛在大大的方向盘与变速杆之间织起了一张网。前后室被隔了起来,彼此不通。

  她想,从门底下钻进来之前给这把派卡德车钥匙上点油就好了,可是,钥匙往锁里一插,锁竟然开了。

  窄窄的过道里几乎没有什么空间,车门开不到三分之一。车门打开撞到箱子上,一震,惊动老鼠一阵抓挠,钢琴琴键又发出了几声。一股腐烂及化学品的臭味从车内散发出来,使她想起某个她说不上名字的地方。

  她弯身钻进车去,打开驾驶座后面的隔板,用手电去照车子后面的隔间。首先照到的是一件光亮的东西,一件在正式场合穿的、带饰钮的衬衣。很快往上照衬衣的硬前胸,再照脸。不见脸。重又往下照。衬衣的饰钮闪闪发光,翻领是缎子做的。照到腰膝部,拉链开着。回上去,照到打得很匀整的蝴蝶领结和衣领,一个人体模型的白白的脖子根,就从这地方伸了出来。但是脖子上方还另有样东西在泛着微光。是布,一块黑色的罩布,本该在头的位置,大大的,像是罩着一只鹦鹉笼子。是丝绒吧,史达琳想。人体模型的背后是行李架,由那里再从模型脖子的上方,伸出一个由胶合板做的架子来,那东西就搁在这胶合板架子的上面。

  她打着手电调焦距,从前排座位的位置上照了几张照,闪光灯一闪眼睛就一闭。接着她从车里钻出来,直了直身子。她站在黑暗里,身上湿漉漉,缠着蜘蛛网;她在考虑,该怎么办?

  她不打算做的是,把负责巴尔的摩分局的特工请来,结果就是让人看一个裤子拉链开着的人体模型和一本情人节纪念册。

  既然已决定进入后座去将罩布从那东西上拿下来,她就不想再多加考虑。她将手伸过驾驶室的隔板,打开后门的锁,重新挪了挪几只箱子的位置好让门开开来,这一切好像都花了不少工夫。门打开后,后座间里出来的味道比刚才要强烈得多。她进到里面,捏着情人节纪念册的角将它小心翼翼地拿起,移到车顶上一只放物证的袋上,又将另一只物证袋铺到座位上。

  她进车时,车的弹簧吱嘎作响。她在人体模型旁坐下来,模型微微动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从大腿那里滑落,掉到了座位上。她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手套,里面的手硬邦邦的。小心翼翼地,她将手套从手腕处褪了下来。手腕是用某种白色的人工材料制造的。裤子里鼓着一个东西,使她一瞬间想起上中学时几件好笑的事情来。座位下传来一阵小小的抓爬声。

  轻如抚摸,的手触到了那罩巾。布从什么硬东西上面轻松滑过,滑落了下去。当她摸到上部那圆顶时,她明白了,她明白那是一只实验室用的大标本瓶,也明白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带着恐惧;然而又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她揭开了盖子。

  瓶子里是个人头,从下巴底下整整齐齐切割了下来。人头的脸向着她,防腐用的酒精早已将两只眼睛的成乳白色。嘴巴张着,舌头稍稍伸出,灰得很。年代久了,酒精已有挥发,这头已经沉落到瓶底,露在液体表面之上的冠状部分已有一层腐烂。头与下面的身子成一角度,像只猫头鹰似的呆呆地凝视着史达琳。即使用手电摇来晃去地照面部,它依旧默然一副死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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