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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护士长!求求你了!请你在下一次证人讯问时,出庭证明财前教授说过不需要做断层摄影的话。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身为佐佐木庸平的家属,也就得到了救助。我们的生意已经摇摇欲坠,而且也拖欠了不少打官司的费用,一直劳烦关口先生尽心尽力地帮忙。护士长,只要你的一句话,就会对我们十分有利,或许可以因此胜诉……”

  佐佐木良江趴在榻榻米上放声大哭,泪水像洪水溃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君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佐佐木太太,再过四个月,我也将为人母。听你这么说让我十分难过……但想到即将诞生的孩子,我不想卷入官司,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听她这么一说,良江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但她靠近君子,说:“护士长,你生孩子时,我一定会来陪你,帮你好好照顾孩子。其实我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家里的三个小孩叫我来拜托你。希望你不要见死不救!请你救救这三个孩子!”

  她迫切地看着君子,双手拉着君子的手不放,君子热泪盈眶,佐枝子也在一旁频频拭着泪。只有关口静静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请你当我方的证人?”

  君子正想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请恕我一直说相同的话。但等我先生晚上回来后,我会和他好好商量,再给你们答复。”

  虽然她对佐佐木良江深表同情,却仍然没有改变最后的答案。

  三光机械的车工工厂内,马达的怒吼声和车床全速切割钢铁工具的金属声混杂在一起。一大早就亮着的荧光灯下,五十位车工正忙碌地工作着。

  君子的丈夫冢口雄吉昨天晚上和君子为了是否要为佐佐木一方当证人聊到很晚,现正带着一脸没睡好的倦意做着车工活。在众多车工中,他的技术熟练,正在试做即将交货的汽车零件。

  “雄哥的技术比我们这些人好太多了。”

  雄吉旁边做螺丝的年轻工人从厕所回来后,出神地看着雄吉操作,佩服地说道。雄吉绷着脸,一声不吭,只管灵活地前后操作车床刀具,精密地切割出正确的角度。切割下来的钢屑变成铅色的粉末四处飞溅。

  “哇,原来那个角度要这样切割,很难操作吧?”年轻的工人再度叹服地说。

  “你在这里吵死了,撒完尿就赶快去做事!”雄吉大声吼道。

  “我在称赞你呀,有什么好生气的。上次领班还说,很少有人像雄哥一样,把车工做得这么好,他还说很担心你被别的工厂挖墙角挖走呢。”

  “笨蛋!我在十七岁时,连车工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都是靠领班手把手地教我的,我怎么会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我才不像那些年轻人,只要稍微抓到一点车工的要领,就立刻被高薪吸引,到处换工作!”他的大鼻孔翕动着,高声训斥着这个年轻人。

  “冢口雄吉先生,厂长找你。”守卫一路小跑着过来。

  “厂长?你搞错了吧,是不是领班找我?”他对守卫做出一副“你老糊涂了吧”的神情反问道。

  “不,是厂长,他要你马上去厂长室。”

  “咦,到底是什么事?厂长怎么会找我……”他摸不着头绪地侧着头,脱下沾满油污的纱布手套,朝厂长室走去。

  来到另一栋大楼的厂长室门前,雄吉不免有点紧张。他扣好原本松开的工作服钮子,敲了敲门。

  “进来吧。”

  听到厂长的声音后,雄吉浑身不自在地推开了门,他的双脚随即像被钉住了一样——曾经擅自前往他家的国平律师竟然坐在客用沙发上。

  厂长转头看着愣愣地杵在门口的雄吉,招呼道:“别客气,来,你也来这里坐。”

  有时候,雄吉和厂长之间一年也难得说一次话,而这时厂长却表现出很亲热的态度。

  “好。厂长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为了我正在试做的汽车零件,可以请领班代为转告,而且……”雄吉站着不动,快速说道。

  “不,今天找你和这个无关。这位是经常照顾本公司的国平律师,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听到厂长的开场白,国平立刻说:“上一次突然造访,实在很失礼。你太太的身体还好吧?离预产期只有四个月了,这是你们头一胎,一定很高兴,但也很担心吧。”

  他试着走情感路线,诉诸初为人父的心情,但雄吉仍然绷着脸,问:“厂长,您是为了这个人的事找我吗?”

  厂长点了点头。

  “你这家伙,为了官司的事还闯到我们工厂来。你们这些人到底想要破坏别人的生活到什么程度?”雄吉咬牙切齿地说道。

  厂长慌忙劝阻:“你怎么可以对国平律师说这种话?国平律师曾经帮我们公司打赢官司。你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没礼貌,快向律师道歉。”厂长立刻语带歉意地打着哈哈。

  国平露出宽宏大量的笑容:“没关系。我反而欣赏冢口先生这种草莽气息,或者说是纯朴的个性。”他抽着烟说道。

  “冢口先生,你刚才提到‘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东佐枝子最近又来拜托你太太为佐佐木一方出庭作证?”他瞪着眼睛问道。

  雄吉也瞪起眼打量着国平,说:“有啊。昨天趁我加班晚回家,东佐枝子和关口律师又跑到我们家里,连那个过世病人的老婆也哭着哀求我老婆。”

  “什么?连佐佐木良江也去你家了?你太太看到她哭着哀求,该不会答应她要出庭作证吧?”

  “我老婆看到死者的老婆跪在榻榻米上哀求说‘护士长,请你救救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吧’,差一点就点头答应了。但最后还是对他们说要等我回家后再商量,把他们打发走了。所以,昨天我回家后,我们就商量了这件事。”

  “你们最后决定要怎么做?”国平急切地问道。

  “那还用说?我要她别管别人的事,尤其不能去做证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大男人主义。

  国平终于松了一口气:“是吗?多谢你们做出如此英明的决定。如果所有的病人和社会大众,都能像你们夫妇那么通情达理就好了。这次的上诉审是有关癌症治疗的复杂问题,却被视为像那些江湖庸医把手术刀或纱布留在病人肚子里的案例一样的医疗疏失,还告上法庭要求巨额损害赔偿,这些愚蠢的社会大众真可怕。话说回来,由于你太太曾经在国立大学医院担任过病房护士长,财前教授也希望她可以出庭为他作证。”说完,他瞥了一眼雄吉的脸色。

  厂长也在一旁帮腔:“冢口,你看怎么样?既然国平律师提出要求,如果你太太能够接受国平律师的委托出庭作证,也等于是代表公司为了专利申请的事报恩。其实,原本负责劳务的董事也说要一起来说服你,但国平律师说想和你单独谈,所以,今天才找你过来。我希望你身为公司的一分子,可以考虑接受律师的提议。”

  厂长从公司的角度施压,雄吉突然双手叉腰地站在国平面前。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这家伙没有来我家,反而直接闯到我公司的目的了!你这个卑鄙小人!”雄吉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揪住国平的胸口。

  “你,你要干什么!你搞错了,这是误会。”国平的身体往后退着,“你这个人,该拿的拿了,有什么资格说这种大话!”

  “什么?哦,你是说包在信封里的那五万元,我随时都带在身上,准备找时间丢还给你!”

  他打开工作服的钮扣,把手伸进沾满汗臭味的腹带中,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白色信封。

  “我之前没有拿去还你,是因为最近我每天都在加班,抽不出时间。今天刚好,你看好了,这五万元我如数还给你了!”说着,他把五张皱巴巴的万元大钞“啪”的往国平面前的桌子上一丢。

  国平整理着被扯歪的领带,说:“冢口先生,你别激动……你误会了,你以为我向公司的高层施压,要让你太太出庭为财前教授做证人?你完全搞错了!我没想过要让怀孕六个月的孕妇站在法庭上。但是,如果佐佐木一方纠缠不休,采取哭诉战术,而你太太终于答应出庭作证时,贵公司负责劳务的董事可能不会袖手旁观,但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担心在你太太即将分娩的时候,你会遇上麻烦。”

  国平的眼神十分冷漠。雄吉听到对方提起妻子分娩的事,脸上浮起些许不安,但立刻反驳说:“如果公司因为这种事开除我,我就会向工会揭发这种龌龊的勾当!你倒试试看,如果你敢这么做,我绝不会善罢罢休!”

  说完,他气冲冲地走出厂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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