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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他在老家的父亲认为,既然是财前教授岳父介绍的对象,应该错不了。对家里来说,必须考虑到四个弟妹的升学和结婚费用。既然对方对你的将来这么有信心,愿意在经济上援助你,又不需要你入赘,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喜不喜欢,再决定是否接受。柳原的父亲住在宫崎县的穷乡僻壤,即使知道财前教授被死亡病人的家属控告,也相信在第一审中胜诉的财前教授是清白的,并且更相信曾身为该病人主治医师的儿子。

  “你父亲到底怎么说?我想听听你父亲的看法。我爸妈也希望能在近期邀你吃顿饭,他们要我问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虽然距离上次相亲快两个月了,柳原至今都没有明确地回复消息,华子有点急,所以在催促他。

  “这没有问题。但我的论文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而且,下星期是上诉审第二次证人讯问……”

  “我虽然不懂官司,但被告的不是财前教授吗?这和你又没有太大的关系。”

  “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毕竟我是病人的主治医师……”

  “上次听财前教授的岳父说,只是一个搞不清楚情况的病人家属乱告一通,根本不必担心。财前教授绝对会胜诉吗?”华子侧着头问道。

  那只是财前又一自己在大放厥词而已,尽管在昨天的第一次证人讯问中,金井副教授的证词比第一审时更偏袒财前教授,但这些都是靠财前又一的财力和财前教授的权力巧妙建立起来的。想到自己身为病人的主治医师,站在证人席上也必须受财前教授的意志操控陈述证词,即使在开着冷气的室内也让他不禁冒汗。但当他的视线从华子的脸上往下看时,刚好看到华子一双肉感的大腿。翻起的短裙下,可以感受到她大腿深处的丰满,柳原暗自幻想着华子撩人的胴体。

  “华子小姐,我……”

  柳原红着脸,正想向华子表达结婚的意愿,却又倏地想起今天教授会诊时的事。自己负责病人佐佐木庸平的时候,财前教授只听取自己报告的病情,根本没有认真看诊,即使在手术后病情急速恶化时,也不曾亲自看诊。但特诊病人安田太一只说肚子有点痛,财前就亲自详细诊察、谨慎地交代主治医师注意事项。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旦和通过财前又一介绍的野田华子订下婚约,就会使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沼。

  “华子小姐,我今天晚上还得整理一下论文,我先回去了,和你父母亲见面的时间,改天我会再和你联络。”

  柳原终于找回了自我。

  里见在上本町一丁目的车站下车时虽然已经过了九点,但他却没有马上回法円阪的家,而是往相反方向走,去找在内安堂寺町开业的兄长里见清一。

  对年幼丧父的里见而言,比他大十三岁的兄长就像父亲一样,只要一遇到什么事,他就会去找哥哥。从车站走过一个街口,狭窄的街道旁挤满了躲过战争浩劫的房子,角落处,挂着一块写着“内科 小儿科 里见诊所”的小型招牌。晚上门诊已经结束了,但诊察室的灯还亮着。里见推开老旧的大门,看到门口有两双男人的鞋子,诊察室里传来谈话的声音。

  “你们做这种事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哥哥清一很难得地在斥责别人。

  “不管怪不怪,我们总是洛北大学第二内科的人,这样特地从京都赶来拜访您这位老前辈,您就答应吧。神纳教授也交代我们转告您,说您在大学担任讲师时,曾经给予他不少指导,他非常挂念您。”年轻医局员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么说,你们连学术会议选举是怎么回事都没有搞清楚,就这样四处拉票吗?”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我们只是拿着上头交给我们的名单,从地图上查到有选举权的医生开的诊所,每天要走访十五家。大部分的医师只要看到我们带着母校现任教授的名片特地登门拜访,都会放下看诊工作热情地款待我们,答应把空白选票交给我们,让我们自行填写名字。”另一位医局员目中无人地说道。

  “你们所做的事是违反选罢法的恶劣行为。在选票的‘注意’栏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交由他人投票者选票一律无效,你们竟然视若无睹吗?”清一满腔怒火。

  “好了,医生,您别生气。我们也不喜欢做这些违反规定的事。浪速大学的财前教授他们拉票的手段更卑鄙。有消息说,他们甚至将魔爪伸进我们的兄弟学校滋贺大学和三重大学了,根本不尊重我们的地盘。为了维护洛北大学的名誉,我们不能打输选战。所以,这次的候选人——第一内科神纳教授不仅积极动员临床组,更紧急动员基础组的各个研究室大力协助,想扳回劣势。除了动员近畿癌症中心和浪速大学的各个兄弟学校,针对敌方大本营浪速大学也下了不少工夫。浪速大学基础组从病理学大河内教授到其他人,都很讨厌财前这个人。”

  “是吗?连洛北大学基础组的人也在做这种事,真是可悲!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空白选票交给你们。我会根据自己的意志投下我这一票,如果要我把空白选票交给你们,我还不如把它撕了算了。这就是我的答案,你们不管耗多久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你们赶快走吧,回去好好研究自己的医术。”

  清一的口气十分严肃,接着似乎站了起来。诊察室的门打开了,两个看起来像是进医局有六、七年左右的医局员仓皇地走了出来,穿上鞋子。里见的兄长清一铁青着一张脸跟了出来。

  “啊,修二,我不知道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最近也有人来过近畿癌症中心,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相形之下,那些日以继夜,星期天和假日都穿梭于研究室和病房之间的年轻研究员,和他们好像是不同的人种。”

  “就是嘛。看诊时间已经结束了,我们去里面泡茶吧。”

  他引里见走进诊察室里的客厅。自从十年前清一的妻子过世后,他就没再续弦。他叫护士拿来热水壶,将煎茶放进茶壶后冲泡。

  “我刚才没有跟那两个人说,今天早晨,我刚好收到洛北大学时代的旧友一封谈到学术会议选举的信,我觉得他写得不错,你看一下。”

  清一从书信夹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里见。以前,清一从来不会把别人寄来的信拿给他看,里见默默地接了过来,拿出其中的信笺。

  前略(日本书信习惯在一开始写一些描写季节的问候语,“前略”表示省略这些部分,直接进入主文),小弟我仍在三重县的乡下大学进行研究和诊疗。从洛北大学的讲师转任至此已过了十七个年头,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老死于此。虽然久未联络,但今天还是鼓起勇气写这封信给你。

  写此信别无他事,就是前天,洛北大学的副教授和两位资深医局员来找我,说是因为洛北大学神纳教授是下一届学术会议选举的候选人,请我惠赐一票。他们还要求我一收到学术会议选举管理委员会寄来的选票,就要把空白票交给他们,以便他们统计确实的票数。当然,最初我说这种行为违反选罢法而表示拒绝,但他们说大家都这么做,而且也没有罚则,逼我答应。另一方面,我想到学术会议是政府的咨询机构,掌握着分配我们研究经费的大权,再加上我渴望得到研究经费的程度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所以,不得已地答应了对方。

  我每个月薪水十三万元,在支付书店的赊账、参加学会的旅费、住宿费后,只剩下八万元,我要靠这点钱维持包括就读大学三年级的长子在内全家六口人的生活。如果连现有的微薄研究费也被断绝了,往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即使是现在,我也因为负债将近五十万而痛苦万分。

  然而,在向他们做出承诺后,内心却感到懊恼,我终究也沦落为那种窝囊的人了,心里不禁回想起当年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大学,至今仍然持续开业医生生活的你。忍不住提笔写信给你,乱写一通,让你见笑了。

  看完之后,这位清高而又贫穷的医学研究者在农村的大学默默地持续研究生活的身影,栩栩如生地呈现在里见的眼前。这封来自兄长旧友的信里充满温馨和清新,但里见也同时感受到这次的学术会议选举战况异常激烈。想到财前五郎既要迎战这种不正常的学术选举,又得面对佐佐木庸平的上诉审,里见实在很难想象财前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昨天上诉审的第一次证人讯问情况如何?”

  清一看着里见,满头白发下,清一历经大风大浪的双眼绽发出强韧的光芒。他十分清楚里见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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