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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啊!”财前忍不住叫了出来。缝合时的断线,代表在打结时用力不当。三名助手早就发现今天的财前不同于以往,从一开始正中切开时的大量出血,到割断食道和胃时滑落尖头刀,乃至在缝合胃和空肠时的线头断掉……这些状况竟然会发生在像财前教授这种名手的身上,未免也太不正常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三名助手感觉彷佛有一道黑幕笼罩着无影灯照射下的手术室,他们惴惴不安地看着教授。财前的脸上汗如雨下,身后的护士虽不停地为他拭汗,但他手术衣胸前的部分完全湿了。财前重新缝合,但不再像往常那么大胆利落,反倒像初学者般小心谨慎,一针一线地缝合着。好不容易才缝合结束,脸上早已大汗淋漓。接下来,只要将腹腔内其他器官放回原位,将剖开的腹部皮肤缝合完毕即可。

  “手术完成了!”

  财前嘶哑着嗓子说完,看一眼时钟,下午四点十六分,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了三小时五分钟,比平常多了一个多小时,他却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场四、五个小时的激烈而漫长的奋战。

  “教授,可以将病患送回恢复室吗?”

  “对。最近因为一直忙于学术会议选举的事,所以有点累,让大家担心了。老实说,刚才在手术时,我有点头晕。”

  他瞥了一眼观摩室,似乎也是说给观摩者听,然后便像死里逃生般地离开了手术室。

  回到教授室后,财前仍然无法摆脱为安田太一动手术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手术后,他在手术室隔壁的浴室沐浴完,连内衣也换了,照理说应该有一种神清气爽的舒服感。然而,回到教授室,喝杯咖啡,抽了雪茄,那种无可名状的压抑仍然挥之不去。

  在明亮得令人眩目的手术室中,财前曾感觉到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一星期后,上诉审的证人讯问就要开庭了,在割断食道和胃时,尖头刀竟然会从自己的手上滑落,这似乎是一种不祥之兆。想到这里,他立刻拨打桌上的专线电话。

  “是我。”他只简短地说了一句,电话彼端即传来庆子懒懒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我?”

  “虽然早了点,但我等一下会过去。”

  “是吗?今天原本我还想去店里的,那我就在家等你。”

  从财前的语气中,庆子知道他是从教授室打的电话,讲个三两句便收了线。

  财前唤了隔壁的秘书,交代说要去商讨学术会议选举的事。然后,刻意摆出一副烦恼的神情走出教授室。

  车子停在帝冢山的高级公寓前,财前随即以避人耳目的速度快步闪进电梯,上了五楼。他轻轻地敲了敲庆子的房门,门立刻打开了。庆子身穿一件大V领洋装迎接财前。

  “你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凭着女子医科大学肄业生的敏感,庆子立刻发现财前的气色不佳。

  “没有啦……”财前摇了摇头。

  “但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最好休息一下。”

  庆子为财前铺好了床,财前却说“帮我倒杯威士忌就好了。”然后便倒在沙发上。

  庆子纳闷地凝视着财前:“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学术会议选举遇到什么状况了?”

  财前一边喝着冰镇威士忌,一边摇摇头:“不,是手术的事,今天的手术!”

  他终于讲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向外人提及,今天在为和佐佐木庸平神似的病患动手术时内心的起伏不安。

  “当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好像手术台四周躺满了尸体,只有我一个人握着手术刀。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那,手术顺利吗?”

  “嗯。虽然很惊险,但最后还算顺利。”他大口呼出一口气。

  “那根本就不用在意嘛。你这个人坏归坏,没想到也有胆小的时候。只不过遇到个外貌神似的病人,就吓成这个样子。话说回来,既然这个病人这么讨厌,不要帮他动手术就好了,为什么还答应下来呢?”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虽然百般不愿,但被他说着说着却又不知不觉地答应了。”

  “对了,那个柳原医生知道今天手术的事吗?”

  “不,那家伙很胆小。连我都吓成这样了,何况是他!我没告诉他。”

  “那就好了。既然这次动的是和佐佐木庸平先生同样的贲门癌手术,只要手术成功了,或许还可以在上诉审时派上用场。这次可要做好术后处置,别又让他死了。”庆子像母豹般睁大了眼睛,用一副比财前更沉着的冷淡语气说道。

  “庆子,你这个女人可能比我更冷酷、更坚强。我都快受不了了……”财前说着,把威士忌一饮而尽。

  “你说些什么呀!我喜欢的财前五郎可是有着机械般精密的双手和坚强毅力的外科医生,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屹立不动。现在上诉审都快进行到证人讯问的阶段了,你还在说这种丧气话!”庆子不以为然地打断了财前的话,“官司的事,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

  “对。除了之前的河野律师以外,又多了一位医师公会的顾问律师国平律师。同时,也仔细侦察了佐佐木那边的动向,避免有对我方不利的证人或鉴定人出庭作证。”

  “柳原医生是你这里最重要的证人,有没有安排好?”庆子将一双美腿跷在沙发上,喝干了第二杯冰镇威士忌。

  “当然。我太忙了,所以,上次拜托我岳丈让他和心斋桥一家大型药局老板的女儿相了亲。”

  “‘大海怪’还真有两下子。你用威严压制柳原,再用学位论文做诱饵,‘大海怪’则送个老婆给他,你们真是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既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在手术时还会胡思乱想,真是太好笑了。”庆子一针见血地说道。

  财前忽地想起前任教授东贞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医生即使尽了最大的努力,终究还是无法忘记因自己误诊而死去的病人,一辈子都将萦绕心头,因此,手握手术刀的外科医生更要特别警惕。”虽然财前一再告诉自己,那不是误诊,而是自己前往参加国际外科学会时发生的意外事故,但总觉得彷佛有一股凉风从缝隙中吹来,是那么的不踏实,因而今天手术时才会发生那样的状况。财前眼神呆滞地默默喝着冰镇威士忌。

  “你这样怎么行!上诉审官司才刚开始,你在心理上已经输了。既然你这么心虚,我看,干脆和解好了,用钱来解决,你看怎么样?”庆子语气里带着轻蔑。

  庆子这么一说,反而挑起了财前的斗志,他想,用尽任何方法,都一定要在第二审中胜诉。他放下威士忌杯,伸出浓毛大手,一把拉过庆子。

  “等一下嘛,我还没拉窗帘呢。”

  庆子拉上卧室的窗帘,隔绝了户外明亮的光线。随后,以撩人的姿态迎合着财前:“你可要把丽多酒店那个尿骚味十足的小妞给收拾干净,别把她惹恼了。官司和学术会议选举已经让你忙不过来了,还有工夫去招惹装傻的女人,你真是笨死了。”

  庆子满不在乎地交代完有关加奈子的事,便主动爬上财前的身体。

  * * *

  东家英国式的房间内,冷气的温度调得刚刚好。落地窗外,艳黄色的美人蕉和火红的九重葛在夏日清晨的庭院里争奇斗艳,室内只有十七、八度,感觉十分凉快。

  东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袍看着报纸,佐枝子则将饭后冰红茶倒在水晶茶杯中,母亲政子双手捧起放在桌上的照片,说:“这么好的对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方是有名的私人医院院长的长子,曾留学美国,年龄三十六岁,和三十二岁的你刚好相配。而且,上次相亲的时候,对方每个地方都让人满意,对女性也很尊重,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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