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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这番话真让人放心!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当然也要竭尽全力,钱的事您不用担心!就先谈一下费用问题吧,律师费一百万,如果我们赢了,再付三百万,怎么样?”

  鹈饲满脸惊讶,但河野律师却轻松地说:“可以,应该差不多。”

  “律师,那要赶快找有力的证人哪。”又一性急地催促着。

  “不,我们向法院提交针对原告书状的答辩书后,原告和被告的代理人,也就是律师会被叫到法院,确认书状和答辩书的内容,可能会要求相关的书证,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内,还只是书面陈述而已,这称为书面审理。在这个阶段,只是双方律师的交锋,之后,才会开庭传唤证人和当事人。”

  “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会开庭?”

  “如果是集中审理的话,在提出答辩书约两个月后会开庭讯问证人。这些事就交给我办吧,既然我已经接下这场官司,就攸关我的声誉,我会全力以赴。”

  河野律师满面红光地说道。

  【第十九章】

  财前独自坐在庆子房间的窗台旁,眺望着窗下潺潺的长堀河,想到明天法院就要开庭讯问证人,不禁思绪万千。和河野律师再三讨论后,已经完成了在医学上完美无缺的准备文件,整理好所有的书证。在申请证人方面,也安排了无懈可击的阵容,严阵以待。然而,财前心底仍然不时涌现一股百密一疏的不安情绪。

  即使在与河野律师仔细推敲之际,或是在医院诊察病人、在家和岳丈又一或妻子说话时,甚至像这样在庆子的公寓,财前都无法摆脱自己将坐上被告席的那份沉重压迫感。

  然而,他表面上却得装出内心没有一丝动摇的镇定态度。自从出国回来的那天晚上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如此勉力维持,这份紧张感已经让财前感到极度疲劳。他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将头往后仰,闭上双眼,耸着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门被打开了。“咦,原来你先到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庆子一身绿色套装的修长身体靠近财前,但财前并没有一如往常地搂住她的腰,反而默默地点了一根雪茄。

  “怎么了?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样子。”

  “当然累了。这阵子几乎每天都要和律师讨论,绞尽脑汁,在医院又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照常看门诊、主持住院病人的会诊、动手术。我都快累垮了,好几次在手术时都觉得头昏眼花。今天下午做完一台手术后,我就马上离开了。”

  “看来,即使官司闹得沸沸扬扬,照样有人排队等你动手术。”庆子十分惊讶。

  “那当然。我只是被一个没有医学常识的病人家属告而已,是非黑白要等判决才知道,况且,来找我的病人大部分都认为有食道外科的问题就要找财前教授,这等于是一种信仰。正因为如此,我更要打赢这场官司,只要我赢了,谁都不敢再啰嗦什么!”

  财前极力眨着因为疲劳而充血的眼睛,庆子站着俯视财前的脸。

  “不要这样眨眼睛,看起来一副穷酸相。我认识的财前五郎教授是个精神像钢铁一样强韧的外科医生,有一双像机器一样精密的手,绝不会被任何事打败。你一定什么都安排好了,根本不需要这么满脸愁容。”

  “安排是安排好了……”

  庆子睁大眼睛听着,然后插嘴说:“虽然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但仍然放不下心,觉得心里不安,对不对?”

  庆子似乎可以看透财前的心思,财前默默地转过脸。庆子从洋酒柜中拿出威士忌瓶和酒杯,调了加水威士忌放在桌上。

  “学校内的情况怎么样?”

  “我已经好好叮咛过佃讲师和安西医局长了,所以,我们医局里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门诊和其他的一切也都很顺利,但其他科的教授表面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一副绅士的样子,但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尤其是在教授选举时和东教授搅和在一起、输得一败涂地的第二外科今津教授那帮人,趁机煽动鹈饲反对派,带头要求我辞职,不过这被鹈饲医学部长挡了下来,说一切等判决结果下来再说。这一次,鹈饲医学部长不仅帮我找律师,其他方面也帮了很大的忙……”

  财前难得如此感慨万千。

  “那当然啰。他明年还想选校长,你是在鹈饲教授的支持下才当上了教授的,如果判决结果还没下来就让你辞职的话,等于是鹈饲派势力的败退。所以,鹈饲教授和你在一条船上,他是为了自己而袒护你,你大可不必对他心存感激。”庆子说得理直气壮,“明天第一次传唤证人时,你这里会有谁出庭?”

  “明天是由曾经照顾那位死去的病人的护士和金井副教授出庭。”

  “金井副教授吗?他以前是东教授的嫡系学生,你是为了安抚医局内东派的人,才升他当副教授的,让他出庭没关系吗?”庆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在我出国时,金井是我的代理外科主任,这次的事,他也有一半的责任,他不可能做出对我不利的证词,我也再三提醒他这一点,这点倒不必担心。至于那个护士,根本不需要我去向她晓以大义,护士长说什么,她就会照着说。”

  “你做事还真不含糊,不管是主治医师柳原、金井副教授,还是护士,都已经打好了预防针。还有呢?可能会做出最关键证词的里见教授和做病理解剖的大河内教授那里也已经安排好了吗?”

  “目前还在静观其变,他们比较棘手,如果行事不小心,反而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反效果。”财前的语气忽然变得特别沉重。

  “这种时候,大河内教授那里可以暂时静观其变,但应该主动对里见副教授下工夫。他和别人不一样,对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也知道是你误诊了病人。”

  “别胡说八道!”财前出其不意地吼了一声,连续喝了好几口威士忌。庆子也默不作声地喝干杯中的威士忌。他们面对面地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满腹不安而又无处宣泄的财前,和以旁观者的冷静态度观察一切的庆子之间,飘荡着一股未曾有过的不自在和冷漠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刚才还在眼前的长堀河河面被吸进一片漆黑中,沿岸的建筑物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灯光。

  庆子不知道喝完了第几杯威士忌:“你老家的母亲怎么样?她一直希望你可以当上教授,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又发生这种事,她一定觉得很痛心。”

  庆子推测着说道,财前马上变得愁眉苦脸:“我已经写信给我母亲,要她不用担心了。在法院判决前,也不要来大阪,只要相信我,乖乖地留在乡下就好。她也回信说知道了,她会相信我。就算为了我母亲,我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说完,财前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桌上。

  “那,‘海怪’大爷和杏子夫人的近况怎么样?”庆子故意改变了话题。

  “那两个人虽然前一阵子紧张得要命,现在却觉得只要敢撒银子,找到一位有本事的律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河野律师不愧是大阪律师协会的大人物,虽然律师费贵得惊人,倒是真的很能干。而且,河野法律事务所的年轻律师也动了起来,几乎调动了整个事务所为我奔波。我要靠河野律师和‘海怪’的力量摆脱目前的困境,尤其是我和河野律师已经讨论到彻底得不能再彻底的程度了。”

  财前用和谈论母亲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说着,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这个人常常报喜不报忧,不仅是对‘海怪’大爷,就连对杏子夫人也没有说实话吧?我相信,甚至连必须据实以告的律师,你也没有告诉他关键的部分,只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说。就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几分真话,你这个人,真是彻头彻尾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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