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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护士跑回护理站,拿来一个装着十厘米针头的穿刺用注射器。

  “医生,住手!”

  良江高声喝阻,信平也制止道:“医生,你要做什么!”

  柳原让护士压住病人的身体,用酒精擦拭病人的胸部,叩诊了要插针的位置后,便按住那个部位将长长的针头刺进。庸平咬紧牙关,痛苦地呻吟着。

  “很快就会舒服了,你再忍耐一下。”

  病人痛苦扭曲的身体突然平静了下来。柳原小心翼翼地将注射器的针筒向后拉,他的视线突然僵住了……注射器中吸出许多略带红色的胸水!柳原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凝视着注射器,这已经是肉眼都可以一目了然的血性胸水了!这代表已经出现了癌性肋膜炎!想必昨晚开始发作的呼吸困难是因为含有癌细胞的胸水积在肋膜腔中,压迫肺部和心脏引起的。里见副教授的担心果然没错!柳原的额头滴下了豆大的汗珠。

  “医生!我先生怎么了?”

  柳原好像被吓着似的抬起了头。

  “这是因为胸水积聚引起了呼吸困难,我立刻请代理教授金井副教授过来看。”

  “里见医生,去找里见医生来!”良江发狂般地大叫着。

  “不行,第一外科的住院病患要由代理财前教授的金井医生来诊治。”

  柳原为了慎重起见,又拿来一根注射器,再度抽了五毫升胸水,拿去做病理检查。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金井副教授进了病房。他看了病人的情况,立刻询问:“肋膜穿刺的结果怎么样?”

  “肉眼就可以看出带有血性,但为了慎重起见,目前正在做病理检查。”

  金井看了看抽取胸水的注射器,证实了是血性胸水。

  “你没有再做穿刺排液吧?”

  “没有,只抽了五毫升用来检查。”

  癌性肋膜炎的胸水虽然经过穿刺排液处理,病人暂时会感觉舒服一些,但几小时后又会产生,重复排液会使体内的总蛋白量逐渐减少,病人会陷入极度衰弱的状况。

  “好,要注射强心针,用氧气罩,补充氧气!”

  病房护士长和三位护士匆匆忙忙地在病房内跑进跑出,搬来了氧气筒,转眼间就搭好了氧气罩。

  病床床头周围用透明的塑料布围了起来,装在氧气筒上的橡胶管插进了氧气罩内,根据氧气测定仪的刻度向氧气罩中输送所需的氧气量。当氧气送入时,透明的塑料罩微微地晃动着。氧气罩中,连感受痛苦的力气都没有的佐佐木庸平一脸惨白,剧烈地喘息,看起来就像在水中溺毙的尸体一样可怕。

  “医生,到底怎么样了?”信平压低着嗓子问。

  金井副教授和柳原默不作声地看着氧气罩。庸平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浅,愈来愈长,一开始还张口在呼吸,渐渐变成只有鼻翼在抽动。一分钟的呼吸次数只剩七到八次……虽然增加了氧气的浓度,但他的呼吸数仍然很少。突然,庸平的手动了一下。

  “老公!是我!振作一点!振作……”

  良江隔着氧气罩大叫着。庸平的眼睛呆滞地张开,挪动着手,嘴巴微微张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开始失去意识,呼吸变得更浅、更长,身体不时痛苦地抽搐着,但动作已经无法连贯。

  “强心针!”

  金井副教授的话音未落,柳原立刻将手伸进塑料罩中,在病人满是针孔的手臂上注射了第二剂强心针。病人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动了动嘴唇,但呼吸变得断断续续,脸颊和嘴唇渐渐失去血色,任谁都感受得到,死神的脚步近了。

  “老公!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抛下我就走了!”良江拨开氧气罩,扑倒在庸平的身上,信平也紧紧握住兄长的手。

  “金……金……库……”

  庸平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后就断了气。柳原测量庸平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用手电筒一点一灭地照在他眼睛上,但病人的瞳孔已经放大,完全没有反应了。他再度量了脉搏,心脏已经完全停止了跳动。柳原把佐佐木庸平的双手交迭后放在他的胸口上。良江和信平放声嚎啕大哭,金井副教授和柳原则在一旁低垂着头。

  一阵开门的声音,是里见副教授。他默默地走到床边,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抽取了胸水的注射器。趴在病床上的良江泪汪汪地抬头望向里见。

  “医生,我该怎么办?”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再度趴倒在丈夫的身上。里见闭着眼站在佐佐木庸平身旁,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后,他转头看着柳原,以极度愤怒的声音说:“柳原,这不是术后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

  面对着佐佐木庸平的遗体,相同的话题已经讨论了三个小时。

  “大嫂,只有解剖才能安慰大哥在天之灵,大哥凡事都追究真相,一下子说是术后肺炎,到快死的时候才说是癌性肋膜炎导致死亡!自己死得这么莫名其妙,大哥怎么能够接受啊!”

  信平对解剖的建议表示十分支持,良江却说:“但是,他死得这么痛苦,我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她抬起哭肿的眼,看着还未送往灵柩室、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庸平仍然保持着死亡时的痛苦姿势。长子庸一甚至没来得及看父亲最后一面,他悲愤万分地望着父亲的遗体:“妈,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叔叔说得对,应该请院方解剖,了解爸的真正死因,才有理由去追究那个手术后就不闻不问、跑到国外的财前教授的责任!里见医生,我说得对不对?”

  还是学生的庸一直话直说,里见静静地坐在遗体枕边的椅子上:“解剖并不是为了判断是否有误诊、误疗,而是要从医学的角度来了解,在接受贲门癌手术后三星期的时间内,到底如何引发了癌性肋膜炎?癌细胞是以怎样的方式转移的,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什么?这样的话,不仅可以让家属更能接受这个事实,解剖结论也可以成为医学上的宝贵数据。身为最初诊察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医生,我也极希望了解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们同意解剖,最好赶快作决定。时间拖得太久,即使解剖,可能也无法了解正确的情况了……”

  长子庸一说:“妈,我身为长子,绝不能让爸死得不明不白!赶快要求院方解剖,我想了解真相!”

  他用力摇着母亲的肩膀。良江犹豫了片刻,但似乎被庸一的话打动了。“那,医生,就拜托你了……”

  “是吗?谢谢你终于下了决心。”

  里见怜惜地看着良江,立刻按下了护理站的对讲机。

  “柳原,请你马上过来。”

  一直在护理站待命的柳原立刻出现在病房。

  “家属决定解剖遗体,请你立刻代表第一外科委托病理学大河内教授执刀,也顺便通知一下病理解剖室,然后,请护士做好准备……”

  柳原的脸色渐渐变了,身体僵直在那里,但他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出病房。柳原一离开,两位护士就走了进来,准备将遗体送往解剖室。

  护士抽走遗体下方的垫被,让遗体直接躺在床垫上,并盖上白布。虽然此举只是为了避免遗体因为垫被的保暖作用而产生变化,但家属们看到垫被被抽掉后,遗体直接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仍然感到极度不忍。良江再度泪流满面。

  深夜的走廊上响起轻轻的推车声,移送车推进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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