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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怎样?你们今天累坏了吧?不过,身为一名外科医生,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可不行,知道了吗?”

  说完后,财前让护士帮忙脱下手术衣和橡胶手套。用消毒药水洗好手后,他马上走出手术室,来到里见等候的二楼观摩室。

  “如你所见,你的诊断是正确的,能做到如此精准还真是了不起。”财前无比佩服地说道。

  “哪里,诊断的基础就是检查,我只是重视它,一旦对数据产生怀疑,就反复查验,直到找出原因为止。只要能这样做,相信谁都能做出正确的诊断。”

  “不,这种事知易行难,没几个人做得到。全凭你长年钻研病理、做学问的功夫扎实才有办法,你是位了不起的内科医生。”财前面有倦容地叼着香烟。

  “哪里,你才真是了不起,果然名不虚传。能把胰脏癌手术做得这么快、这么完美的,恐怕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吧?话说回来,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不让更多的医局员来见习呢?”里见遗憾地说道。

  “呀,我是想说开刀检查后,也有可能不是胰脏癌,所以就没跟不相关的人提起。”

  嘴巴上这么讲,但财前真正的想法却是,为了避免惊动到鹈饲教授,他打算从头到尾都打着开刀检查的幌子。

  “是吗?好可惜,胰脏癌在医界素有癌症的‘西藏珠峰’之称,一直是未被开发的领域,真的好可惜喔。”里见显得十分扼腕。

  财前将叼着的香烟丢进烟灰缸里:“怎么样?我们很久没去喝一杯了,要不要举杯共祝彼此的本事高强啊?”

  财前比出干杯的手势,刚刚他才将侵害人体的东西打垮,救回病患的一条命,现在他的眼里正燃烧着身为医者的单纯喜悦。

  看见这样的财前,里见露出温和的神情:“可是,我研究室里还有动物实验在做,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必须全程盯着。不好意思,今天就失敬了,改天我一定奉陪。”

  “是吗?这种实验一旦做了,就不能中途停下来。那好,我就不勉强了。”说着说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似的,“你们鹈饲教授人呢?”财前不露痕迹地问道。

  “教授说上午看完诊,趁着今天没课,他要去办点杂事,顺便逛逛画展,他留下心斋桥画廊的联络电话就出门了。”

  “哎?看不出来鹈饲教授竟然对画有兴趣?”

  “啊,这方面的事我不是很清楚,那,我先失陪了。”说完后,里见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匆忙地加快脚步往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出租车停在心斋桥画廊的前面,财前下了车却没有马上进去,反倒透过正面的玻璃大门,窥探里面的情形。入口竖着“染井青儿旅欧作品展”的立式广告牌。染井青儿乃鼎鼎有名的西洋画大师,连财前都晓得这号人物。

  财前轻轻推开玻璃门,进入里面。以黑色天鹅绒为底衬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画作,不过,财前并没有看画,反倒环顾起站在画前的人影。两室打通、约三十坪大小的空间内,有十五、六个人影,每个人影都各自伫立在一幅画前,悠闲地细细欣赏。财前一一盯着每个人影看,寻找自己熟识的脸孔,就在他把目光投向第二间房的后面时,他的视线停住了。

  找到了,鹈饲医学部长的粉红侧脸和花白头发。财前没有马上靠过去,暂时停留在原地,观察着鹈饲的样子。鹈饲没有发现财前的存在,他兴奋地面露红晕,巡览着墙上的画作。走走停停,最后他在第二间房最左边的那幅画前驻足,仔细端详了起来。

  财前刻意不发出脚步声地绕到他的身后。

  “鹈饲教授,您在欣赏画吗?”他很有礼貌地问道。

  鹈饲吓了一跳,回过头说:“哎呀,我还想说是谁呢?这不是财前吗?你这个大忙人竟然会在画廊出现,真是难得啊。”

  “教授您才难得呢!我听说您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哪里,哪里,真正忙的人是你,不但要马不停蹄地工作,还要在媒体面前好好表现,真是好不辛苦呢!对了,今天没有手术吗?”

  财前惊得一时语塞,不过,看鹈饲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那好,他就装傻到底,绝口不提手术的事。

  “连教授您都这么说,好像我多爱出风头似的,我真是困扰极了,大家都误会我了。”

  “误会?”鹈饲一边看画,一边反问。

  “嗯,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哎呀,我干吗讲这么无聊的事。”他故意暧昧不清地不把话讲完,诚惶诚恐地赶紧切换话题,“话说回来,鹈饲教授喜欢染井大师的画吗?”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家画廊的老板是我的病患,因为有这层关系,他经常寄邀请函给我,还跟我说买画是一种投资,趁便宜的时候买下来,以后就会有赚头,刚刚他还拉着我极力鼓吹,也不想想光凭国立大学教授的死薪水,怎买得起一流画家的画作?所以,我只是纯欣赏。你别看它小小一幅,一号就要八万块呢!我是不懂为什么这么贵啦,哈哈哈!”鹈饲以洪亮的声音豪气地笑道。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你就好好地欣赏吧!”话才讲完,鹈饲已经往大门走去。

  被撇下的财前,走到刚刚令鹈饲伫足的那幅画前。画的是巴黎圣母院,画风有点抽象,褐色的油彩厚实地涂满画布。财前站在画前良久,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下一刻,他竟向站在房间角落的店员说道:“喂,我想买这幅画……”

  店员呆若木鸡地望着这位面孔很陌生的客人:“是,我马上请我们老板过来,请您稍等一下。”他往办公室的方向溜去。

  不一会儿,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出现了,他一面搓着手,一面走向财前。

  “我就是老板,承蒙您的惠顾。哎?就是这幅吗?您真是慧眼独具啊!这幅画是这里所有展示的作品中最优秀的……”他以画商特有的谦卑恭谨应对着。

  “多少钱呢?”

  “啊,染井大师的画每跳一号就是八万块,这是市场公定的价格,不过,看我们谈得怎样,我再想办法给您打个折。来,请到里面坐。”他领着财前走进摆着沙发的接待室。

  “您看这样好不好?跳一号八万,三号就是二十四万,我给您打个九五折,所以是二十二万八千元……”

  财前不假辞色地回道:“只能打九五折吗?二十万怎么样?”

  “二十万,这可难倒我了,减一成都还要二十一万六千,二十万未免……”画商用力地摇着头。

  “如果二十万可以的话,我马上付现,就送到刚刚来看画展的鹈饲教授家里。”

  “咦?鹈饲教授的家里……这样,我就不能说不行了。希望下次您再来光顾小店的生意,二十万成交了。”他拍了下手,表示达成协议。

  财前从右手提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信封袋,二话不说地抽出十张面额一万的纸钞,“今天,我身上只有带这么多,就当做是订金,剩下的一半,我明天会付清。请你在这张画的旁边贴上‘已售出’的条子。”说完后,他不留自己的名字和位于夙川的住家地址,反倒报上堂岛财前妇产科诊所的名号和住址。

  “这不是,这不是堂岛的财前妇产科吗?我早就久仰大名,今后还望您能多加关照……鹈饲教授那边,一等明天的展览结束,我就马上帮您送去。”画商突然猛拍起马屁。

  “那,有劳了!”财前傲慢地说道,慢慢从座位站起。

  走出画廊,他找到卖香烟的杂货店,到那里打了个公共电话。

  “请帮我接三十一号房。”等了好一阵子,终于——“哪一位?”庆子的声音传来。

  “是我,怎么回事?这么久才来接电话?”他不太高兴地质问。

  “五郎,你真任性,总是临时临了地找人家。再晚一点,我就不在公寓,到店里上班去了,这还是管理公寓的老太太追上前来,说有我的电话,我才来接的。”

  “好啦,对不起。你还要去店里吗?”

  “我无所谓,全听五郎的。”

  “那今天休假一天,在家里等我。”说完后,财前“锵”一声挂断电话。

  爬上公寓的楼梯,来到庆子的房前,财前一如平常地压低声音:“是我!”

  门从里面打开了,庆子身上还穿着上班的服装:“怎么了?你这么莽莽撞撞地跑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睡上一觉。”说完后,他将公文包往门口一丢,越过重重障碍,钻进庆子的卧室,直接就往床上大大咧咧地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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