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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起初,另一个男人的影子经常在这爱情之上游荡,使每个亲吻中都带点苦涩,每一个夜晚都有点歉疚。然而,渐渐地忘记了另一个,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即使偶尔回想起来,也像一粒盐掉进流水中一样,不影响今天的激情。要不是那个卑鄙的女人,她该有多幸福!

  现在倒是“那个卑鄙的女人”感到幸福。有时候,她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带着贪婪的笑容望着周围的一切:打开叠着的丝绸连衣裙,拍一拍;把靴子排成一行,出神地远远欣赏着;或者打开衣橱的抽屉,伏在上面反来覆去的数着内衣,怀着占有者的欢乐,看了又看。——跟“小泼妇一样多!”她沉浸在欢乐中,喃喃低语。

  “啊,我现在很好!”她对维托利娅大婶说。

  “这还用怀疑吗?那几封信还没有给你挣到一个米尔瑞斯,你就能享上点福了。你一定要成为榨油机下的接油盘:麻纱衣服、贵重手饰、大笔大笔的钱……她不能不从。亲爱的,别放过她,榨她!”

  然而,已经没有多少可“榨”的了。儒莉安娜渐渐开始想到,现在她该“享受”了。既然有了床垫,为什么还要早起?既然有了好衣服,为什么不上街逛逛?说干就干!

  一个早晨,天有点冷,她在床上一直躺到9点。窗子半开,一束温暖的阳光射到席子上。后来她干巴巴地说了声“心里疼”。两天以后,若安娜10点钟进来时,对露依莎低声说:

  “儒莉安娜太太还在床上躺着呢,什么都没有收拾!”

  露依莎吓得心惊胆战。什么?难道要像忍受她一个接一个的要求那样忍受她偷懒吗?

  她来到儒莉安娜的房间:

  “这么说你这时候才起床?”

  “是医生要我这么做的。”对方满不在乎地回答。

  从此,儒莉安娜很少在伺候午餐之前起床。露依莎只得请求若安娜“替她把活干了”,说时间不会很长,那可怜的女人病得这么厉害!为了安抚厨娘,给了她半个英镑,帮她买件连衣裙。

  后来,儒莉安娜开始不再请求允许便出门了。回来晚了,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竟然不做任何解释。

  有一天,看见她正带着黑手套从走廊经过,露依莎忍无可忍:

  “你要出去?”

  她放肆地回答说:

  “你看,一切都收拾好了,该我干的都干完了。”说完,把脚一跺,走了。

  哼,除了还受“小泼妇”约束之外,她应有尽有了!

  若安娜开始嘟囔:“儒莉安娜太太整天逛大街,受罪的是我……”

  “要是你病了,也不会有人让你干。”每当露依莎感觉到厨娘很恼火,总是这样无可奈何地说,给她一些礼物,甚至还送给她酒和甜食。

  现在,家里开销大了,厨房账单上的钱越来越多。露依莎垂头丧气。——“这一切如何收场呢?”

  儒莉安娜的偷懒却越发厉害。

  为了早一点出门,她只干主要的活。露依莎只得给花瓶灌水,经常亲自收起餐桌上的桌布,把扔在角落里的脏衣服收扰,送到阁楼上……

  一天,若热下午4点钟回到家,刚好看到床上还没整理。露依莎赶紧解释说:“儒莉安娜出去了,是她打发她去裁缝店的。”

  过了几天,已经6点钟了,她还没有回来安排晚饭。“去裁缝店……”露依莎还是这样解释。

  “既然儒莉安娜专门去裁缝店,那就再找一个女佣收拾屋子吧。”他说。

  听到这几句干巴巴的话,露依莎顿时脸色苍白,两滴眼泪从脸上滚下来。

  若热傻了眼。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露依莎难以自制,失声痛哭起来,哭得伤心,哭得歇斯底里。

  “可到底怎么回事?亲爱的,出了什么事吗?生气啦?

  她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回答。若热让她闻醋,在她脸上吻了又吻。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她才抽抽咽咽地说:

  “你说话那么干巴,我气急了……”

  他笑了,称她是“小傻瓜”,给她擦干眼泪,——但心里很不平静。

  他早已觉察到她内心忧伤、无法解释的颓丧和神经质的易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若热再次突然发现女佣懒散,她开始每天上午把没有干完的活儿干完。很快,儒莉安娜发现了,心安理得地决心“越来越让她多干点”。有时不扫地,后来索性连床也不整理;最后,有一天早上,连脏水也没有倒。露依莎先去走廊看了看,若安娜还没有下来,她亲自把水倒了!回来在手上打肥皂时,泪流满面。她想一死了之!这是落到了何等地步!

  有一天,费里西达德太太突然来了,当场发现她正在扫客厅。

  “我哪会自己扫地!”她叫着,“而我只有一个女佣,可你!……”

  “儒莉安娜有很多衣服要浆……”

  “哎,别让她少干活,她不会感谢你,反而笑话你!要是让她们养成坏习惯!……你就受罪吧,受罪吧!……”

  露依莎微微一笑。

  “嘿,一辈子不就这一次嘛!”

  她一天比一天悲伤。

  她把若热的爱当作唯一的安慰。夜晚给她带来稍许轻松:这个时辰,儒莉安娜已经入睡,看不见她那张可怕的脸,不用提防她;不用言不由衷地夸奖她;不用替她干活!像从前一样,她就是她,是露依莎。她和丈夫一起在卧室里,关上门,自由自在!她可以生活、可以笑、可以谈天说地、可以有食欲!真的,有时她把榅桲果酱和面包带到房间——吃一顿小小的夜宵。

  若热觉得奇怪。“一到晚上你就变了样”他说,还称她为“夜鸟”。她身穿白色睡裙,裸露双臂和胸脯,头发绾成一束;她笑着,来回踱着,轻声哼着小曲,有时还自言自语,直到若热对她说:

  “亲爱的,已经一点多钟了!”

  她赶紧脱衣服,扑进他的怀抱。

  然而醒来以后可真难呀!不管上午的阳光多么明亮,她都觉得一切模模糊糊、阴阴惨惨。生活太不体贴她了!她满心不情愿地慢慢穿衣服——像进入监狱一样进入她的白天。

  现在,她已失去了解脱的希望!有时候,“把一切都告诉塞巴斯蒂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在脑海中闪过,然而,每当看到他用诚恳的眼神望着若热,两个人互相拥抱,笑着,一起抽烟斗,并且他对她一向充满敬意,她觉得,去找塞巴斯蒂昂——若热的知己,这个家的好朋友——说“我给一个男人写了信,被女佣偷了”,要比到街上向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伸手要钱还难得多!不,宁愿被这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死,宁愿滚着爬着去洗楼梯!有时候,她又反复思忖:“我还指望什么呢?”不知道。指望发生什么偶然事件,指望儒莉安娜死……于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着,似乎每活一天都是什么人的恩赐,隐隐约约觉得远方有个什么模糊不清、阴阴惨惨的地方,她要在那里淹死。

  这几天,若热开始埋怨衬衣浆得不好。儒莉安娜“应付差事”。有一天,他真的生气了,把她叫来,把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扔给她:

  “这怎么能穿呢,太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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