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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在听这番叙述的过程中,毅加受到极大的震动,连连摇头。她的眼睛现出聪明、紧张、会意的神情,正因为如此,列夫·列昂尼多维奇喜欢把一切都告诉她。而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听了却困惑莫解,她抖了抖大脑袋上剪短了的灰白色头发:

  “我可不同意这种看法!对我们做医生的不这样要求怎么行?有人把纱布缝在病人肚子里,是忘记了!有人把生理盐水当成普鲁卡因给病人注射!有人上石膏造成病人腿坏死!有人把剂量搞错十倍!输血的时候把血型也弄错!把病人烫伤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这类情况怎能不由我们医生负责?应该像对待孩子那样揪住头发把我们加以教训广

  “天哪,您简直要把我置于死地,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把五指张开的大手举到头上,仿佛是在自卫。“您怎么能这样说话?这里的问题可说已经超出了医学的范围!这是关系到整个社会性质的斗争问题!”

  “喂,请听我说!请听我说!”汉加尔特力图抓住两人的手不让挥动,促使他们平静下来。“当然,应该提高医生的责任感,但具体办法是减少他们的工作定额——减少一半,减少三分之二!门诊时一个钟点要着九个病人——脑子里难道能容纳得下?应当让医生有可能从容不迫地跟病人谈谈,从容不迫地进行思考。如果动手术,一个外科大夫一天只做1例,而不是做3例!”

  但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和列夫·列昂尼多维奇依然各持己见,一而再、再而三地互相叫嚷。最后,我加终于使他们平静了下来,并且问道:

  “后来怎么结束的?”

  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把眯缝的眼睛睁开,微微一笑:

  “顶住了!整个审判会的预期目的破灭了,只有一点得到确认;病历写得不够确切。不过且慢,这事还没有结束!判决之后,市卫生局的官员发了言,说什么我们对医生的教育不够,对病人的教育不够,工会开会太少。最后由全市首屈一指的那位外科大夫发言!他从这一切得出了什么结论呢?悟出了什么道理呢?他说:‘同志们,对医生进行审讯,这是良好的创举,十分良好!…”

  第二十七章 人各有所好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巡诊也是一般性的: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独自去看由她负责照爱克斯光的那些病人,到了楼上穿堂里,一个护士陪她一起去。

  这个护士就是卓娅。

  她们在西布加托夫床边站了一会,但由于对这个病号采取任何新的措施都由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亲自决定,所以她们没待多久就走进病房里去了。

  原来,她俩的身材高低完全一样:嘴唇、眼睛、帽子都相应在同一水平线上。但因卓娅结实得多,所以显得大些。可以设想,过两年她自己当上了医生,那她看上去会比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来得神气。

  她们沿着另一排床位走去,奥列格始终只看到她们的背影,看到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帽子下面深褐色的发会,还有卓娅帽子底下露出的金色望发。

  然而,即使对卓娅这金色的馨发,奥列格也已有两次在她值夜班的时候没去看过了。她从未说过什么,可他猛然意识到,她之所以那么迟迟不肯让步,那么令他烦恼和生气,完全不是出于卖弄风情,而是由于恐惧:害怕迈过从暂时到永久这条界线。要知道,他可是个永久的流刑犯。跟一个永久的流刑犯在一起——这是闹着玩的吗?

  就是在这条界线上奥列格刹那间头脑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人。

  那一排床位今天全是照光病人,所以她们的进度较慢,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在每一个病人的身边都坐一坐,看一看,谈上几句话。

  在艾哈迈占那里,她看过他的皮肤、看过病历上以及最近一次验血单上的各种数据之后说:

  “很好,照光快要结束了!你可以回家啦!”

  艾哈迈占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家在哪儿?”

  “卡拉巴伊尔。”

  “好,你可以回到那里去了。”

  “我的病好了?”艾哈迈占咧着嘴。

  “好了。”

  “完全好了?”

  “眼下已经完全好了。”

  “这么说,我不用再来了?”

  “过半年你再来。”

  “既然完全好了,为什么还要再来?”

  “让我们瞧瞧。”

  就这样,她走完了整整一排床位,一次也没向奥列格这边转过头来,始终背对着他。只有卓娅总共朝他那个角落瞥了一眼。

  她瞥了一眼,带着从某个时刻起所产生的那种特殊轻松感。在巡诊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找到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她眼睛的那种时刻,并且抓紧时机把眼睛里闪烁的喜悦火花传递给他,就像发莫尔斯电码那样,进发的火花一长一短,一划一点。

  然而,正是根据这种明显的轻松感奥列格有一次才猛然醒悟:这不像车轮继续往前滚动那么轻松,而是就自愿的程度来说早已是森严壁垒的那种轻松——防线是很难突破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既然这个自由的人不能抛弃列宁格勒的住宅,岂不也无法离开这里?当然,幸福在于跟谁一起,而不在于在什么地方,但在大城市里毕竟……

  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在瓦季姆床边待了很久。她看了他的腿,摸了两侧腹股沟,尔后又触摸了腹部、骼部,不断问他觉得怎么样,还提了一个对于瓦季姆来说是陌生的问题:饭后有什么感觉,吃了不同的东西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瓦季姆思想集中,她轻声地问,他也轻声地回答。当出乎他意外地摸到右骼并问起饮食的时候,瓦季姆问:

  “您是在检查肝吧?”

  他想起母亲;陆走之前似乎无意中也摸了摸那个地方。

  “你什么都想知道,”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摇了摇头。“如今的病人们什么都懂,简直可以把白大褂脱给你们穿了。”

  头发乌黑油亮。皮肤黝黑泛黄的瓦季姆,脑袋端端正正搁在白枕头上,他以严肃而敏锐的目光望着医生,有如一尊少年神像。

  “这我明白,”他轻声说。“我看过一些书,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咄咄逼人,没有要汉加尔特表示同意或立即向他解释一切的意思,这反倒使薇加感到窘迫,无言以答,坐在他那床边上,好像很对不起他。他模样端正,年纪轻轻,想必也十分聪明,他使我加想起与她家很熟的一个家庭里的一个青年。那人垂死期拖得很长,头脑十分清楚,医生们却都束手无策。正是由于看到他的这种情况,当时还在上8年级的激加才改变了将来当工程师的主意,决心成为医生。

  但是如今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病号,她也无能为力。

  瓦季姆床旁窗台上一只罐头瓶子里盛着深褐色的恰加煎汁,常有其他病人怀着羡慕的心情来看这种药汁。

  “您在喝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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