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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担心肿瘤着凉,就把脖子裹了起来,坐到墙边。这些听天由命的人是多么麻木不仁,简直跟木头一样!看来,这里除了阿佐夫金,谁也没有真正的病痛。好像是高尔基说过,只有为自由而斗争的人,才有资格享有自由。恢复健康这件事也是如此。至于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早晨他就采取了决定性的步骤。挂号处刚刚开门,他便往家里打电话,把夜里的决定告诉了妻子:通过一切渠道设法转到莫斯科去,而不能在这里甘冒风险,害了自己。卡色很会走门路,想必正在活动。不消说,这是一种怯懦的表现:被一个肿瘤吓慌了神,还到这里来住院。说起来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从昨天下午三点到现在,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来摸一摸,看看他的肿瘤是否正在扩大。谁也没送药来。床头上挂一张体温卡也就了事了,这只能安慰傻瓜。不行,我们的医疗机构还需要整顿再整顿。

  医生们终于露面了,但她们还是没有走进病房,而停在门外,在西市加托夫那儿站了很久。西布加托夫把后背的衣服擦了起来,让医生们看。(与此同时,科斯托格格托夫把自己的书藏到了褥垫底下。)

  不过后来她们还是走进了病房,有东佐娃医生,汉加尔特医生和一位手拿记事本、臂肘上搭着一条毛巾的体态端庄、头发花白的护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一齐进来,总是会引起一阵紧张。恐惧和希望的浪潮。来者的长衫和帽子愈白,表情愈严肃,病号的那三种感受就愈强烈。其中表现最严肃、最庄重的是护士奥林皮阿达佛拉基斯拉沃夫娜,对她来说,巡诊就跟祈祷仪式之对于助祭是一样的。她是这样一个护士,认为医生高于普通人,认为医生什么都懂,从来不犯错误,其嘱咐也无不正确。所以,任何医瞩她都怀着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记在自己的记事本里。现在的年轻护士已经不像她那样做了。

  然而,医生们进了病房之后,并没急于走到鲁萨诺夫床前去!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一个浓眉大眼、脸盘也大,头发已呈灰色但修剪齐整、微微卷曲的高大女人,不太响亮地对大家说了声“你们好”,就在第一张病床的焦姆卡身旁站住,审视着他。

  “你在看什么书,焦姆卡?”

  (难道她就找不到更聪明的问话了吗!况且是在工作时间!)

  按照许多人的习惯,焦姆卡不是回答在看什么书,而是把褪了色的浅蓝色杂志封面翻转过来让她看。东佐娃眯缝起眼睛来。

  “嗅,是本旧杂志,前年的。看它有什么用?”

  “这里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焦姆卡一本正经地说。

  “是关于什么呢?”

  “关于真诚!”他更意味深长地回答。“说的是文学如果缺少了真诚…”

  他把有病的那条腿放到地上,但是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立刻阻止他:

  “不需要放下!把裤腿卷起来就行了。”

  他卷起了裤腿,医生在他床沿上坐下,伸出几个指头小心翼翼地探身触摸那条腿。

  滚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扶住床架站在她身后,隔着她的肩头注视着,轻声说:

  “照了15次,3000个‘单位’。”

  “这儿疼吗?”

  “疼!”

  “这里呢?”

  “再往下也疼。”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逞英雄!对我说,从哪儿开始疼。”

  她慢慢地触及患处的边缘。

  “要是不按疼不疼?夜里呢?”

  姆焦卡那光光的脸上还没长一根胡子。但是持续紧张的表情使他显得十分老成。

  “白天晚上都疼得钻心。”

  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跟汉加尔特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么,你觉得在这一段时间里是疼得厉害了些还是轻了点?”

  “不知道。也许稍微轻了点。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

  ‘血液方面,”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询问化验结果,汉加尔特这时已把病历递给了她。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看过病历之后,又瞧了瞧少年。

  “吃饭有胃口吗?”

  “我有生以来一直胃口很好,”焦姆卡郑重地答道。

  “我们已开始给他增加营养,”藏拉·科尔尼利耶夫娜拖着保姆式的声调亲切地插话说,同时朝焦姆卡微微一笑。焦姆卡也朝她笑笑。“要输血吗?’收加尔特在接过病历的时候,即刻悄声问了问东佐娃。

  “是的。焦姆卡,你看怎么样?”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又审视着他。“还继续照射,是吗?”

  “当然,还要继续!”少年脸上闪出喜悦的光彩。

  他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他是这样理解的,认为这可以代替手术。他觉得东佐娃也是这样理解的。(可东佐娃的意思是,在切除骨瘤之前,必须用爱克斯射线控制它的活动,防止转移。)

  叶根别尔季耶夫早已做好了准备,留神等着,待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刚从邻床站起身来,他就立即在通道上挺胸立正,像个士兵似的站在那里。

  东佐娃向他微微一笑,凑近他的嘴唇,察看那个大痴。汉加尔特把有关的数据悄声念给她听。

  “暗嘿!很好!”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鼓励他,像通常人们跟不同语言的人讲话一样,嗓门格外大些。“一切都很顺利,叶根别尔季耶夫!你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啦!”

  艾哈迈占了解自己应尽的义务是什么,他把医生的话翻译成乌兹别克语(他和叶根别尔季耶夫之间都能互相听得懂话,尽管每个人都觉得对方歪曲了自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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