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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飞虹紫电是塔儿冈的出色人物,不料在杨展手上,一毫施展不开,无怪两女吓得面面觑看,做声不得了。

  这一手,比刚才夺剑还要惊人。旁观的金眼雕飞槊张等,不由得心头乱跳,才明白刚才人家不愿和自己动手,不是胆怯,也不是谦恭,确是一番好意,是替自己保存脸面,真想不到斯文一脉的年轻相公,有这样出奇本领,但是出奇的杨相公上哪儿去了呢?大家四面乱寻当口,老道涵虚从上面香案前大步走了过来,抬头向中间七宝攒瓣莲花挂灯上面,一片黑影处,大笑道:“杨相公,我们算开了眼了,我们两个妞儿,被你闹得头晕眼花,你却飞上顶梁看哈哈了。”

  老道这样一提明,大家一齐抬头,因为中间莲花灯顶上,有一个极大的八角五色琉璃罩子,正把向上一面的灯光遮住,厅屋又高,顶梁上黑黝黝的,一时真还瞧不请杨展隐身之处。只听得上面黑影里有人笑道:“道爷!两位姑娘实在厉害,罗汉拳里暗藏着燕青八翻手。工夫一长,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了,没法子,我只好躲到上面来,先喘口气儿。”

  老道大笑道:“我的杨相公,真有你的,你不要替他们脸上贴金了,我知道你在上面,又不知显什么神通了。”

  人随声落,杨展已在老道一片笑声中,真像四两棉花一般,飘然下地,声息全无。

  杨展一下地,向老道拱着手说:“道爷!恕晚辈鲁莽,刚才金张两位寨主,定要晚辈在塔儿冈留点什么,趁此刻躲在上面喘气的工夫,随手在梁上留点纪念,也是晚辈景仰诸位英雄的一点微意。”

  老道听得微然一愕,嘴上哦了一声,两眼看着紫电飞虹,向上面一努嘴。两人会意,霍地一分,齐一跺脚,宛似两只燕子,飞上梁去,二龙抢珠般,贴在顶梁上,向下面娇喊道:“杨相公指头竟是钢铁铸的,我们这条楠木大梁,却变成豆腐一般了。原来他在这梁心上,端端正正刻着‘英雄肝胆,儿女心肠’八个大字哩。”

  喊罢,刷地纵下地来,居然轻飘飘的片尘不起,落地无声。仇儿在一旁暗暗佩服,这两个女子一身轻功,似乎比自己还强一点,不过地上铺着厚毡,落地无声,比较容易一点。

  两个女子纵下地时,老道涵虚向齐寡妇说:“我活了这么岁数,眼见的后辈人物,像杨相公这样功夫、这样胸襟,实在少有,我先说在这儿,将来杨相公定有一番极大作为,可惜我这岁数,也许看不到了。”

  说罢,一声长叹,忽又双目一睁,威光四射,向金眼雕飞槊张等大声说道:“你们肚里没有多喝一点墨水,还没明白杨相公在梁上留下那八个字的用意,你们要知道,有了英雄肝胆,没有儿女心肠,无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算不得真英雄。有英雄肝胆,还得有儿女心肠,亦英雄,亦儿女,才是性情中人,才能够爱己惜人。救人民于水火,开拓极大基业,这里面的道理,便是英雄肝胆,占着一个义字,儿女心肠,占着一个仁字,仁义双全,才是真英雄,我们凭着一个义字,聚在塔儿冈内,隐迹待时,将来机会到来,义旗所指,崛起草莽,如果心中没有一个仁字打底,杀戮任意,闹得天怒人怨,不得人心,结果还是一败涂地,所以杨相公留下这八个字,真是金玉良言,杨相公瞧得起我们,没有把我们当作草寇一流,才肯留下这情重意长的八个字,杨相公方是我们塔儿冈的真正好朋友,你们能够交到这样好的朋友,将来得益不浅,冲着好朋友,我们得知趣一点,快把虞二麻子释绑,叫他进来和杨相公见见面,然后好好护送出塔儿冈去。”

  老道神威凛凛地说,金眼雕飞槊张齐声应是,飞槊张向屏风口一招手,便有两个头目过来听令。

  飞槊张喝声:“把姓虞的放了,告诉他是看在杨相公面上,才放他一条活命,叫他穿上衣服,进来相见。”

  两个头目,领命刚一转身,杨展忙说:“且慢!”说罢,向众人一躬到地,来了个罗圈揖。大家忙一齐向他还礼,老道说:“杨相公何必多礼,有话吩咐他们就是。”

  杨展说:“承蒙诸位赏脸,在下铭诸心腑,诸位都是义气汉子,君子一言,何必叫他进来见面,只消转告他一声,这么大岁数,在家颐养天年,不必再出来奔波冒险了。”

  老道拍着手说:“对!叫他进来,反而没意思,而且这也是杨相公真心交友的过节。表示信得过你们,不必再验明虚实了,你们就依杨相公的话办,好好连夜把姓虞的送出塔儿冈好了。”

  虞二麻子,总算死里逃生,杨展暗暗喊声“侥幸”。心里一转,料得王太监和虞二麻子一块儿活擒来的,也许当晚要发落,自己坐在一旁,多有不便,也得见好就收,不要再生出麻烦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要挤罗在一块儿。主意打定,便向老道说:“打扰多时,晚辈暂先告退。”

  老道笑说:“好……好……杨相公只管请便,明天咱们再细谈,我们已经派人打探进川这条路上的情形,好歹总有法想,千万安心屈留几日,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吩咐。”

  老道说话时,齐寡妇暗地向紫电飞虹吩咐了几句。飞虹点起了一盏避风纱灯,和紫电一齐走到杨展面前,娇声说:“相公,我们送相公去。”

  杨展忙连声称谢,仇儿跟着,便辞了众人,走出厅来。出厅时,一眼瞧见院子里,黑压压地站着不少人,都鸦雀无声地站着,也不知虞二麻子已经释放没有。既已说明,不便探问,跟着紫电飞虹,匆匆走过,向后进内宅走去。

  杨展主仆和紫电飞虹四人,走过危崖上的长廊,将近书斋当口,飞虹忽然停步,在杨展耳边悄悄说:“今晚我们夫人有机密大事和相公商议,请相公在书斋内候她片时,小管家先叫紫电送回去好了。”

  杨展微一迟疑,不知齐寡妇有什么机密大事?也许和自己有关,便命仇儿先回,自己跟着飞虹进了书斋,飞虹却没让他在书斋内坐下,掀起罗帏,又领着他进了那座十锦格窗门的罗帷内,便是昨夜杨展和齐寡妇对酌之处。飞虹一进这屋内,默不出声的,提着纱灯,飞步进了侧面另一间复室去了,半晌没有现身。杨展有点诧异,飞虹怎地一声不哼便走了?

  正想着,忽听得后壁墙内呀的一声响,墙上原绷着富丽辉煌的通景织锦壁衣,突见靠近壁角的一幅,变戏法似的,直卷上去,露出窄窄的一重门户来,这种暗户,离地有三尺多高,飞虹在上面现出身来,笑嘻嘻擎着纱灯,娇唤道:“相公!请上这密室来!”说罢,身子往里一闪,等他跳上去。杨展心里起疑,今晚为什么这样鬼祟,但也不疑有什么歹意,走过去,一纵身,便纵上了暗户,飞虹擎着灯,等他进了暗户门,把这扇暗户一关,听得外面沙沙一阵响,大约卷上去的一幅壁衣又还了原,把这重暗户仍然遮住了。他一瞧立身所在,是窄窄的长长的一条夹弄,飞虹提着纱灯,在前面领路,走尽这条夹弄,又拐转了弯,转入另一条黑道。杨展暗中伸手一摸两面墙壁,并非砖墙,竟是壁立如削的石壁,脚底下是一级级的磴道,步步上升。不禁问道:“这好像从山腹里开辟出来的秘道,你引我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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