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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有一天,船行到一处,岸上是个大驿站。长长的一道街,瓦房鳞鳞,店铺栉比。沿江各样船只,密层层排着,岸上岸下,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却好时已入暮,江面上起了逆风,西北角黑云堆涌,似乎便有大风雨到来。云南气候本来同别省不一样,四时虽然没有大冷大热,却常常倏晴倏雨,寒暖不时。上官旭便叫船夫下帆停泊,在这市镇热闹处所憩息。

  船老大手搭凉蓬,向天边望了一望,笑道:“果然今夜有点风雨。这儿铜鼓驿出一种名酒,叫做醉八仙,四远驰名。客人正可上岸去随意喝几杯,舒散舒散哩!”

  上官旭果然被他说得动心,好在船上没有多少行李,整了整衣巾,便叫船夫搭好跳板,慢慢地踱上岸来。没有几步远,便见靠岸一座酒楼,门口挑出一竿灯笼,灯笼上“临江楼”三个朱红大字,酒楼下刀勺乱响,酒香扑鼻,夹着座头上酒客们呼叱喝六的豁掌声。上官旭迈步进门,便有伙计殷勤接待,引上楼去。

  上官旭上楼一看,楼面虽不大,一色朱漆桌凳,抹得光滑异常,四壁还挂了几张山水屏条,靠江一面,排窗洞启,贴窗摆了几付座头。楼上吃酒的并不多,疏疏落落的有三、四个人,靠江窗下,只有靠内一张桌上,坐着一个老僧,凭窗举杯,似乎正在欣赏隔江苍薄的暮色。

  上官旭只看到那僧人的背影,也没有理会,便在僧人背后贴邻靠窗一席上坐了下来,要了几斤醉八仙,点了几样时菜,细细品酌起来,有时向窗外看看江边夜景,只见窗下泊岸的船只,直排出里把路外,船上桅巅的灯笼,密如繁星,沿岸摊贩叫卖声,混在一片岸上岸下的人声中,显出这铜鼓驿夜市的热闹。再一细看,自己雇的那只长行船,便在窗下不远泊着,后梢烟气蓬蓬,大约船老大正在做饭。

  忽见从岸上走下一个彪形大汉,踏上自己那只船头的跳板上,向后稍船老大说话。那汉子一面问询,一面呵腰向中舱张望,说话声音不高,听不真,看后稍船老大答话神气,似乎那汉子探问的是船上客,心里不禁疑惑起来,暗想我云南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此地铜鼓驿,还是生平第一次经过,哪有我的熟人,也许那汉子认不清船只,问错了也未可知。却见跳板上的汉子,已转身上岸,没入人丛中不见了。

  片时窗外江风大起,黑云漫空,把已经高挂的星月,刹时遮得无影无踪。岸上岸下,人们乱喊雨来了,挑肩小贩们,以及江边的船夫,喧喧哗哗,都各人做各的防雨工作。酒楼临江一排格子短窗,也被江风吹得咿呀乱响。云南虽然四时温和,冬天的江风吹进屋来,也是透骨砭肌。酒楼的伙计们,慌赶来关紧排窗,在屋内又添了几支明烛,顿时显得一室光明,同楼外风载沿途,江涛汹涌的景象,宛然成了两个世界。原来这时楼外淅沥的已下起雨来了。

  忽听楼梯响,又上来几个酒客,分据酒座,显见得这班酒客,一半是被雨赶进来的。这班酒客一上来,伙计们一忙活,顿时显得楼上热闹起来。

  在这当口,楼梯口又露出一个脑袋。因为这人在楼梯上走得极慢,上官旭临窗坐着,正对着楼梯口,先见这人铮亮的秃脑门,脑后散披着短短一圈稀发,既不束顶,也不带冠,就让薄薄的短发散披脑后。顶发既秃,脑门又特别大,却又生成一付冬瓜脸,眉目鼻唇所占的位置,似乎仅及全脸三分之一,加上似有若无的两道细长眉,一对迷缝眼,似睡非睡,却有两点寒星似的光芒,从若开若闭的眼缝透射出来。皮肤却雪白粉嫩,微耸的两颧颊上,隐隐一晕酒红,短鼻方唇之间,常常露着一脸笑容。

  上官旭蓦地看到这人又滑稽又慈祥的一付奇特面孔,心里一动,似乎记得有人说起这人的容貌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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