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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高个儿这一喊,瘦小的贼人才看出情形不对,心里一慌,招架略微一透慢,被我一个‘玉带围腰’,半截鳝骨鞭唰的向敌人腰里一缠,那个如意头甩过来,正撞在小腹上,痛得敌人鬼似的一声怪叫。我却乘一缠之力,不容他再做手脚,借劲使劲向外一抖,鳝骨鞭一抖之力,竟把瘦小枯干贼人,跟着鞭梢向外一甩之势,整个贼身凭空抛出三丈开外。好矫捷的贼子,身上已受鞭伤,居然还能咬牙忍疼,从空中落下时,一个‘云里翻’,依然脚先着地,正落在箭道中间的牌楼近处。

  “牌楼外便是国公府大门所在,这座大门原是终年不闭,崇奂峻巍,上有箭楼,宛如城门一般。门外左右矗立着两座干霄刁斗,刁斗顶竿上各扯起一面顺风旗,红边素底,中间青绒绣出一个斗大‘沐’字。

  “那贼人一落地,逃命要紧,哪还顾及同伴,头也不回,一塌腰向大门飞逃。这时我有点失策,以为受伤的高个儿寸步难移,毋庸管他,向门外逃去的贼人,也不容他漏网,贪功心盛,立时跟踪追出门外,却不见了贼人身影,左右一看东辕门到西辕门,静荡荡的一条长街,足有一箭之路,也无遮蔽之处。转眼功夫,贼人哪有这快的身法?

  “在门前略一迟疑,猛然嗤的一声破空微响,斜刺里两点寒星,向咽喉、心口两处袭来。当时追失了敌人,一面早已提防暗算,一见暗器飞来方向,正是右面矗立刁斗的四方石基,心内了然,慌一塌身,随手把鳝骨鞭向空一扫,避开了一镖,扫落了一镖,趁此纵落台阶,鞭交左手,我也掏出两只三棱透风紫金梭来,合在掌内。既然知道贼人隐身在刁斗下面四方白石基之后,便不怕他暗箭伤人。

  “一下台阶,距刁斗石台基所在约有三丈远近,我向着那面厉声喝道:‘贼子,计穷力尽,还不自己出来束手受擒,等待何时?难道还要自讨苦吃吗?’我喝道方绝,躲着的贼人尚未答言,猛听得半空里哈哈一声狂笑,这一阵笑声,骤听去真不像人的笑声,比夜枭子的叫声还难听,那时我仰头四顾,竟猜不透这笑声从何而来。

  “笑音方止,忽瞥见左面六七丈高的刁斗中,在星月微光之下,飞起一道灰白影子,捷如轻烟,在大门上箭楼檐口一落,才看出这人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夜行衣,连包头的头巾也是银灰一色,离地过高,一时看不清面目。

  “这人轻飘飘地卓立檐口,向右面刁斗下发出严厉的口吻,高声喝道:‘你们两块料,真要把我老头子气死!凭这种看门蹲户、摇头摆尾的狗种,也降服不下,亏你们怎么活着?’这人明目张胆的一阵呼叱,冲破了沉寂的深夜。

  “我也被他挑逗得怒气勃发,厉声喝道:‘何处狂徒,敢到沐府蓐闹?还不下来领死!’箭楼上的敌人,阴恻恻一阵冷笑道:‘你也配!’说了这句话,两臂一张,似欲飞身而下。忽见右面刁斗旗竿石上,有一人沿着旗竿嗖嗖地猱升上去,正是隐藏的瘦小敌人,手足并用,一忽儿翻进刁斗,立在上面刁斗内,向箭楼上的敌人,低低说了几句话,下面却听不出来,只听得楼上贼人,高声怒叱道:‘废物,老五早已有人把他弄回去了,还等你照顾他,快替我滚!’瘦小的贼人,被这人骂得哑口无言,一纵身,在四方刁斗边缘上,一沾脚腾身而起,落在靠近箭楼下层右角上短短的围栏内,身形一转,拐过了楼角,便看不见了。

  “那时我暗暗吃惊,一看贼人种种举动,箭楼上的人,定是贼首无疑。听贼人口吻,来的还不止这些人,还有未露面的已把门内高个儿救走,大约瘦小的一个,此刻也被贼首喝骂回去。我孤掌难鸣,只有监视着箭楼上的贼首,看他作何举动。哪知瘦子一溜,贼首朝我一看,猛地里两臂一抖,活像一只灰鹤冲天而起,拔起一丈多高,从空中倏的一个‘细胸巧翻云’,变为脚上头下,两臂平张,不亚于掠波飞燕,从六七丈高的空中直泻下来。

  “我知道这手功夫是峨嵋玄门传下来的绝技,名叫‘移星换斗’,人在空中,可以像飞鸟一般,任意纵横。贼首在我面前,特意炫露这手绝顶轻功,确是不可轻视。当时贼首从高空飞身而下,势如激箭,看他来势,并非直落下地,却向我身后塑出‘双狮滚球’二丈多高的琉璃照壁上落下来。

  “我当时心里一动,起了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手上尚合着两支紫金梭,倏的一转身,那贼首双足刚沾着照壁顶上的琉璃瓦,我右臂一扬,两支紫金梭,联珠发出,一取头部,一取腰腹。劲敌当前,不得不略用机诈,待双梭出手,才大喝一声:‘照镖!’眼看双梭已到贼人身上,万难闪避。不料贼人一声不哼,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身形未定,滴溜溜的陀螺般一转,金鸡独立,纹风不动,两支紫金梭泥牛入海,竟无踪迹,竟没有看出贼人用甚么身手,把这样猝不及防的暗器,不离方寸,居然一齐被他接住,武功之精湛,身法之迅捷,都出我意料之外。

  “他这时藉身形旋转之势,敌我一上一下,业已当面立定。我以为贼人必定飞身而下,一决雌雄。哪知贼人身形一定,自己低头一看两手抄住的紫金梭,一抬头,两只凶光熠熠的鹰目向我略一注视,呵呵大笑道:‘我以为谁是沐家看守门户的老弱残兵,想不到原来是你。怪不得我两个没出息的小辈被你所制,更想不到你飞蛾扑火,踏进这家是非之门。好,有你的乐子,此刻老夫另有要事,天也快亮,暂时失陪。你如果自愿惹火烧身,咱们相见有期。’说毕,身形移动,便要脱身。

  “我又惊又怒,大喝道:‘你既然认识老夫,当然不是无名之辈,应该留下万儿,才是磊落光明的汉子。’

  “贼人被我一激,略一停顿,竟喊出我姓名来,说道:‘左鉴秋,你要明白。你前些日子假扮瞎子到我阿迷州去,混迹不少日子,你以为我一点不知道吗?其实你头一天踏进阿迷,我就知道是你,如果我要动你的话,那时我只要一举手,你哪能够活到今日!可是那时节我却不知道你也是沐家走狗,念你洗手退隐,为飞天狐所逼,实出无奈,抛家别子,远游渉险。飞天狐一半也是胡闹,所以我假装痴聋,让你安全离开阿迷。这档事,你一琢磨,便能明白。可是今天的事,其中有血海干系,你是外省人,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替沐家担当。我此刻特地再点醒你一次,下次相见,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我这样一说,大约不用我自己的“万儿”,你也明白了。如果你还有点不透,你来看,沐家早把大太爷名讳,像长生禄位一般供在这儿了。’说时,伸手向照壁下面一反指,一指之后,霍地一转身,身形向下一扑,霎时无踪。

  “我慌飞步绕出照壁一看,只见照壁外面,是一丈多开阔的小河流,河对岸密接高低不一的民房,哪还有贼人的踪影,想是越河而过,从对岸民房上跑掉了。我知道此时追他无益,一半也不敢远离府门。这时东方天空已隐隐的现出鱼肚白色,天上还存着几颗可数的寒星,远近屋瓦上及树梢上、草地上,竟不知不觉地罩上一层浓霜。晓风似箭,送来几处村鸡报晓的啼声,简直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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