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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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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忽然抓起床前小瓶药末,倒入口里。我慌端过一杯温茶去,左老师傅接过去一口喝干,那只手却颤抖起来,‘豁琅’一声,茶杯竟自脱手粉碎。我方进前扶住,问他身上怎样。他默然咬牙不答,半晌,猛然进出一句话来,大声说了一句:‘千万留住无住禅师,要紧要紧!说到‘要紧’二字,人已仰身跌入床中。我一看情形不对,替他扶正脚头,盖好横被,才派人飞报公爷。究竟怎样受伤的,府里的人,谁也没有看到。大约只有葛大侠是亲眼目睹的了。” 龙土司这样一说,沐公爷眉头深锁,满脸愁云,向无住禅师问道:“老禅师,你看左老师傅怎样情形,不妨事吗?” 上官旭也问道:“刚才老禅师说过,敝友受伤,略知一二。想必老禅师同葛大侠联袂驾临当口,见到他们格斗的了?” 无住禅师道:“贫僧虽同葛师弟一块儿到此,却分两面进行。贫僧走的是左侧,所以不曾亲见。后来贫僧在屋上,看得侵犯前厅的贼人,声势汹汹,来到前院,贫僧方从后院房坡跃下,好在前后漆黑,从容窜入前院中堂,正是阻挡贼人进来的要路。这时上官老达官也从屋上飞身而下,率领众人和贼人支撑起来。贫僧正要出去,略助一臂,恰好葛师弟葛乾孙也从后堂隐身进来,他在老衲耳边,匆匆说出左老先生受伤情形。说不了几句,院中贼人竟施展开就地十八滚,巧避弓箭滚到阶下。 “当先几名狠贼,竟蹿上阶来。老衲和葛师弟便在廊下,利用黑地隐身把几个上来的贼人一齐跌下阶来。那时不容贼人施展手脚,我们二人未免加了几成腿力,想必跌下去的贼人,难逃一命。此刻说起来,老衲又有点后悔!杀戒一开,又种下孽由了。那时激师弟便在暗地里向贼人们威喝了几句,居然把余贼吓跑。敝师弟便别了老衲,先自出府了,所以敝师弟所说受伤情形也只一个大概罢了!不过据敝师弟所说,贼头普辂受伤更重,早晚便得废命。从此去了一害,未始非云南百姓之福。至于左老先生,此刻昏沉不醒,乃是腹中药力催到,片时便能清醒过来,那时左老先生,自己定能说出内情来的。” 上官旭一听口吻,似乎尚无性命之忧,心内稍安。 这当口门帘一晃,金翅鹏进来,说是奉大公子命向公爷、龙将军禀报本府和贼人伤亡人数。说毕,献上一张名单。沐公爷一看单上开列本府殉职将弁,人数列后,计开:巡逻队二十名,内正副头目各二名;匣弩手十八名,头目三名,削刀手三名,标枪手五名,共四十九名。又格斗时受轻重伤不等者,共二十八名。又点查贼人遗弃尸体,大半攒射立毙,只前院阶下跌伤致命尸体七具,共计贼人遗尸十五具。内有贼人乔装本府巡逻队服装六具,辨认出贼人遗尸内有龙驹寨伪土司黎思进一名,阿迷伪目,号称六诏九鬼中逍遥鬼、诙谐鬼二名。 沐公爷看毕,随手递与龙土司,两眼痛泪却簌簌而下,含泪说道:“本爵不能防患,致将士们遭此大劫。伤亡人数,竟比贼人多了好儿倍。虽说贼首重伤命危,但是我们左老师傅也是吉凶莫测。本爵痛定想定,实无以对列祖宗之灵,誓必统率大军,直捣贼巢,为将士们雪耻报仇。即使同僚掣肘,朝旨不许,也顾不得了。贵营调来的将弁,有无伤亡,是否一并开列?” 金翅鹏控身答道:“石屏苗勇,只轻伤二名,无关重要,并未列人。不过另有得力头目,不幸事先被贼党劫走,却又被贼人绑回府来,惨死在前院房上。” 金翅鹏话未说完,独角龙王龙土司倏地跳起身来,虎目圆睁,浓眉直竖,忘记隔室病人,大吼一声,拉着金翅鹏问道:“你说的话不懂,既然事先被贼徒劫走,清早我回营时,竟无人提及。偏又奇怪,会死在府内房上,真把我闹糊涂了。究竟怎样一回事?快说,快说!” 其实沐爷同屋内的人,也是莫名其妙,一个个瞪着眼,盯在金翅鹏面上。 金翅鹏面容惨淡,向云海苍虬看了一眼,才说道:“惨死的二名头目,便是左老师傅高足张壮士张杰带去的两人。照卑弁猜想,他们三人出府西访贼踪,定是被贼人觉察,暗下毒手,此刻又被万恶贼党,特地把他们绑进府中,施展诡计,替贼人造了挡箭牌。卑弁检查他们尸身时,非但手足紧束,口内也塞了麻核桃,自然有嘴难分,活活被乱箭射死了。” 金翅鹏语音未绝,云海苍虬面色陡变,嘴上“啊哟”一声,凄然说道:“可怜的张杰,定也完了!”说了这句,跳起身来便往外走,刚一迈步,猛见门口软帘乱晃,帘外哇的一声,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从帘外跌进一人。众人一看时,却是红孩儿左昆,二公子天澜已跟着进来,从地上把左昆扶起。左昆跳起身抱住云海苍虬,抽抽抑抑地哭道:“伯父,怎么得了!侄儿在外听得清楚,我们张师哥定已不在人世了!” 这当口事出非常,沐公爷急得双手乱搓,龙土司牙根咬得咯咯乱响,连无住禅师也不断地念阿弥陀佛。金翅鹏只双手一拦,止住云海苍虬、左昆行动,向隔室一指道:“老达官千万稍抑悲声。张壮士尸身业已陈列前厅廊下,确是同两个头目一块儿遇难。三人一般的被匣弩射成刺猬一般。不过这桩不幸的事,万不能被左老师傅知道,否则火下加油,左老师傅的病体益发沉重了。” 无住禅师缓缓地离座而起,向云海苍虬道:“老檀樾,鹏儿的话颇有道理。这种都是劫数,人死不能复生。这次遇劫的,不论有职无职,总算讨贼而死,同大将阵亡马革裹尸无二。说起来这许多人遭劫,贫僧同葛师弟也有罪过。葛师弟原定一交三更,便进府援助,偏是定数难逃,阴错阳差,铁笛生派人连夜赶来,通知维摩三乡寨何天衢那儿出事,铁笛生一人应付不过来,请贫僧同葛师弟连夜赴援,无奈这儿也是一发千钧,踌躇片刻,才决定先到这儿顺便查看一下,倘若府中将爷们抵挡得住,便直趋三乡寨。不意因此只耽误了片刻光景,赶到此地,正值贼党业已袭进内室,危险万分。 “还算好,幸而有左老师傅孤身力战,牵制住狡毒无比的渠魁狮王普辂,贫僧们赶到便可挽救危局,否则真要不堪设想了。贫僧与左老先生平日无一面之缘,今晚左老先生大约也知道贼人势力,明知自己非普贼敌手,只为报答公爷知遇之恩,不惜拼出死力,冒死同渠盗血战,以一人之力挽救滔天之祸。这样忠诚义胆,实在令贫僧佩服之至。而且老师傅明知贫僧们必到,偏偏因此事耽误了片刻,致令左老先生力竭受伤,将爷们伤亡惨重,贫僧实在无颜见左老先生了。” 无住禅师这一片话,把瞽目阎罗一番苦心孤诣,直抉出来,沐府上下一发把瞽目阎罗当作第一个劳苦功高的人物,尤其深深打动了沐公爷和龙将军的心,想起来确是这么一回事,今晚如果没有瞽目阎罗拼命牵制住狮王普辂,凭这渠魁的本领,早已飞越深院,里应外合。三路贼人,并力攻进里室定要不堪设想了。 云海苍虬心中,却又是一种思索。他原存着一种固执的成见,以为葛大侠、无住禅师既然自命不凡,存心赶来救援为什么到得这样晚?如果早来一步,也许瞽目阎罗不致受伤,将弁也不致伤亡得这样惨重。这是他因好友遭祸,感情用事,暗暗不满的一点私心。现经无住禅师说明,才明白人家也有爱徒孤悬贼巢势力环境范围以内,心悬两地,致延迟了片刻,这才坦然冰释,只可一切委于之于数了。 这当口,无住禅师这一番话,说得沐公爷格外难过。一室的人没有一个不满脸凄惨。左昆几次三番想拉着云海苍虬去看视张杰师哥尸身,无奈隔壁父亲,昏睡未醒,吉凶未卜,怎敢离开小蓬莱。云海苍虬起初悲痛之下,原也打算去看,此刻头脑一清,只可等候瞽目阎罗清醒了再说。大家又沉默了片时,门外沐钟、沐毓进来,悄悄报说左老师傅业已醒过来了。沐公爷顾不得再陪老和尚,头一个急脚赶去,却向沐钟、沐毓吩咐道:“快快预备参汤,让左老师傅止痛补气!” 沐钟、沐毓唯唯应命之间,沐公爷、龙将军、左昆、沐天澜已向瞽目阎罗卧室鱼贯而入,最后却由云海苍虬、金翅鹏陪着无住禅师一同进房。众人一进房内,只见上面一张紫檀雕花床,床帐高悬,瞽目阎罗在床中盘膝而坐,头部又罩了一层包巾,把里面血迹斑斑的一块白绢都遮没了,仅仅露出下面半个面孔,面色依然青虚虚的非常可怕。听到众人进房的脚步声,身子一动,意思想支撑着飘腿下床。 沐公爷急忙过去坐在床侧,伸手搀住,惨然说道:“老师傅,你这样拼命维护寒门,教本爵怎好报答你的恩义?唯求上天垂佑,贵体早日告痊,稍减本爵一点罪孽。可恨老师傅孤身应敌,枉有这许多将弁,竟无一人应援,否则老师傅或者不至受伤。但不知现在伤势怎样?究竟伤在何处?如果觉得气分不足,不必多言,待老师傅安全以后,咱们再谈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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