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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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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隔座的一僧一俗,已无踪影,竟不知何时下楼的。更奇近在咫尺,凭自己多年的阅历和功夫,竟会不知不觉,不晓得一僧一俗怎样走的。这样看来,一僧一俗的武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化境,本已存心上前相见,可恨被两个该死贼党上来一打混,错过了极好机会。生有处,死有地,大约我命该如此。心里一阵难过,嘴上不免长吁短叹,猛然又一转念,慌再回头一看隔座,僧俗吃过的杯箸残肴,尚未见伙计过来收拾,又想起老和尚曾说过的几句音在弦外的话,明明说与自己听,大有路见不平,伸手相助之意。 先头送上镖函的伙计,又拿着一封信送到自己面前,笑嘻嘻向隔座一指,道:“这边吃酒的那位老和尚真古怪,临走时,忽然想起你老是他的施主,却又不愿回身上楼,向柜上索讨纸笔,飞一般写好了这封信,马上叫我送上来,自己却又走了。”说罢,把信交与上官旭,自己向隔座收拾杯箸等去了。古人说得好,一纸家书抵万金。老和尚这封信虽然不是家书,但在上官旭看来,此刻这封信,比万两黄金还贵重百倍,真有得之则生,不得则死之慨。 上官旭急忙忙把这封生死交关的信,拿在手上,先看信面写着“上官旭檀樾亲拆”几个字,便已咄咄呼怪。老和尚素不相识,怎知我的姓氏?且不管他,拆开封口,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写道:铜鼓驿左行八里许,地名鸦嘴,寺名狮吼,原飞天狐期会之所。更鼓再响,坦然径往。老衲当于暗中翼君脱险。事毕,或能与檀樾促膝蓬底,略道始末也。老衲无住和尚。 虽然寥寥几行,上官旭已是喜出望外,也可以说绝处逢生,尤其是信尾署名“无住”两个字,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高僧,便是四川黄牛峡大觉寺方丈无住禅师,也是少林嫡派,鼎鼎盛名的内家宗匠。想起二十年前,走镖长江上下流,拜识一次。事隔多年,竟是觌面不识。算计这位无住禅师的年纪,现在怕不有七十开外,比自己还长了好几年,精神体魄,却依然如故,只须皓眉白罢了。又从无住禅师推想到那位俗家装束的秃顶文士,这时也陡然记起,定是他的同门师弟滇南大侠葛乾孙了。 滇南大侠比较无住禅师年纪小得多,现在也不过五十,可是江湖上推崇这位滇南大侠的一身本领,和许多行侠仗义的轶事,同他神出鬼没的古怪脾气,真可以说举世无双。万想不到今天我上官旭,因祸得福,会巧遇当代大侠、高僧。葛大侠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了无住禅师暗中护卫,已够飞天狐对付的了。 可怜上官旭年迈苍苍,为了千里寻友,到了铜鼓驿临江楼,满想举杯凭栏,稍舒一路风霜之困,想不到,上得楼来,倏惊倏喜,倏危倏安,一颗心七上八落,何尝有一刻安顿,有一分享受?直到此时,千真万确的一封救命信拿在手中,才把心上一块石头落地,才始唤上伙计,重温几斤驰名的醉八仙,添配可口的菜肴,一面喝酒,一面筹划赴约的步骤。算计无住禅师信内写明三鼓时分始能前往,时间绰绰有余,尽可在此慢慢地吃喝。 其实飞天狐同上官旭也是凑巧碰上,此地并无巢穴,他是奉九子鬼母的密计,从六诏山赶来,先到省城昆明,暗探官府,对于云贵交界,边匪纷纷蠢动,做何计较。他一到省城,昼伏夜出,探出黔国公沐启元已奉旨剿办,正在羽檄飞驰,调动各处官军,和几个效忠土司的苗兵。 果然不出九子鬼母每所料,又是仇怨深似海的沐府出头,慌派心腹飞报九子鬼母。自己按照原定计划,带了几个心腹头目,骑着快马,离开省城,恐怕中途碰着沐家官兵,不敢走昆明到曲靖的大道,却从昆明背后绕去,出碧鸡关,渡螳螂川,经梁王山,再向东洪江、火石坡僻道,绕到云贵边界的石龙山,去指挥蠢动的苗匪。巧不过,他这天也走到铜鼓驿,正同几个手下头目,乔装客商,在临江楼对面一家宿店,打尖避雨,原想在这宿店度过一宵,第二天再走,偏巧飞天狐寄宿的一间屋子,正是临街的楼面。 飞天狐向对面临江楼叫来一桌酒席,正同几个头目吃得兴高采烈,忽然一眼瞥见云海苍虬上官旭孤身一人,踱上酒楼,立时怒火上升,恶胆陡起,同手下略一计划,先差一个头目,假充酒客去临江楼下酒座暗地监视,一面在江岸停泊船只内,探出上官旭的雇船,确系孤身一人,还是路过巧遇。然后先送镖函恫吓,再派两个头目冒雨上骑,到市梢八里外看定一座古刹,作为动手报仇之地。 两个头目返身回来,径上酒楼,邀约上官旭赴会。上官旭却也对答得好,两头目回到对面宿店,据实报告。飞天狐不知上官旭对答的话,全是缓兵之计,哪里来的朋友!飞天狐却信以为真,以为上官旭虽然单身过路,也许此路有他朋友住着,也未可知。素知铜鼓驿,没有能人。 即是上官旭,确有朋友,也逃不出掌握之中,好像上官旭这条命,已在自己手心攒着一般。上官旭约定二更前后必到,酒楼下面,又有人监视着,也不怕他逃上天去。何况自己凭窗饮酒,对面酒楼进出的人,逃不出自己的眼光,尽可安心作乐。但是在上官旭那一面,梦也想不到飞天狐近在咫尺,楼下还埋上暗桩。 其实先头那两个贼党下楼时,上官旭惊魂未定,没有察觉两人飞马而来,去时怎会听不到铃声蹄声呢?好在上官旭这时也同对面宿店的飞夫狐,自以为一样有了把握,倒吃了一顿安心饭。饭后,时间尚早,下了酒楼,先回到自己船上,向船老大去打听铜鼓驿相近,有座狮吼寺,究竟有多远。 船老大笑道:“说起这儿的狮吼寺,却是个古迹。可惜有名无实,偌大一座大寺,现在弄得东倒西歪,十殿九塌。丈六金身如来佛,少臂缺腿,简直一座破寺罢了。老客官想是听了酒楼伙计们信口开河,动了游兴。” 上官旭道:“这样大的市镇,怎的没有人募化重建呢?” 船老大道:“这座荒寺,离市镇也有七八里路,地名叫作鸦嘴湾。一面靠江,一面靠山。那座山叫狮吼峰,峰坡便是寺脚,早年被一股苗匪烧毁。据说风水也不大好,到现在没有听人提起重修。” 上官旭同船老大瞎聊了半天,探明白了地点,俄延到相当时刻,从篷窗窥探岸上,行人稀少,店铺上门,风雨却已停住,天上露出凉月寒星。只有邻舟的住客们,尚有从岸上下来的,其余寂寂无声。先时灯光辉煌、市声喧龙的景象,都在沉沉夜色中消失了。云海苍虬上官旭对船家推说有事,等自己回来,再定行止。嘱咐妥定,暗地紧束头巾,换上夜行衣靠,整顿好兵刃暗器,外披玄色风衣,飘然上岸。不意钻出船舱,踏上纵板时,忽见岸上唰地飞起一条黑影,疾逾飘风,窜上左面靠岸一家铺面的屋檐上,便不见了。 上官旭这才明白,贼党已盯住自己,绝不放松。慌拢住目光,手按佩刀,借着沿江高挂的桅灯和天上星月微光,徐步向街心走去。过了临江楼,一看长长一条街,已断行人,恐怕贼党暗地阻击,施展轻功,腾身上屋,从栉比的街屋上,向左疾驰。片时到了市稍,一片田野,阡陌纵横,侧面沿江长堤,蜿蜒如带。田野尽处,一座笔架形峰影,临江耸峙,峰脚伸人江心,宛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神,意欲跨江而过的神气。 上官旭猜度前面定是狮吼峰。从屋上向长堤细瞧,寂无黑影,堤下一二只夜行船,扬帆徐驶,划破了玻璃似的江面,潺潺水声,隐隐人耳。上官旭哪有心思赏玩江月夜景,一心只惦着那位无住禅师有否到来。明知这样人物绝不会失信,但是事到临头难免志忑不宁,只好跃下平地,向沿江堤走去。前面狮吼峰越走越近,片时到了峰脚,却见壁立危峰,石多土少。峰脚凿成一条石路,同长堤相接。转过峰脚,沿江怪石如林,树木稀疏。远远一条起伏如龙的小岗子,从狮吼峰背后蜿蜒过去,环抱江湾,足有三四里路长短,大约此处便是鸦嘴湾了。原来狮吼峰的峰脚,尽是光滑的坚石,斜伸入江,远看真有点像老鸦嘴在江心啄鱼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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